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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族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
万俟荣祥坐在金帐上的虎皮坐床上。奴隶给他端上新鲜的奶粥，里面混有煮烂的碎肉，正前方的门帘开着，碎雪随着风灌进来，可他依旧能看见依靠金帐建造的帐篷星星点点升起灯火炊烟，和苍穹之上的星辰映衬。
“我们的草原如果可以耕种，或许我们和中原会是朋友。”他开口。
身前坐着穿了中原服饰的中年人，那人咳了几声，拿旁边的奶茶润了润喉：“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呼纬单于。”
他长了一张属于中原人的脸，举手投足带着独属于文人的清贵气。若是殷朝堂中人在这里，或许能叫出他的名字，并惊异于他仍旧活在这世上。
谢书阳，世家大族谢家曾经最惊才绝艳的子弟，一代清流傅君凡唯一的门生。
却死在了傅君凡倒台之后，成为第一条被烹饪的走狗。
可现今这已逝之人坐在这儿与荒族单于谈笑，探讨今年是否要对中原兵戎相见。
“我们没有办法，草原不能耕种，而今年的冬天来得又太早，牛羊没有东西吃，人也没有，草原上就要死人，这是我们最虚弱的时候。”谢书阳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句句如同刀刃刺进万俟荣祥心上：“雄鹰饿极了也会捕食山羊，狼群饥饿的时候即便是狮子也要退让。单于，我们并非是在选择，我们没有选择，荒族的儿郎总不能饿死在长生天护佑的草原上。“
万俟荣祥没有说话，拿着勺子吃碗里腥膻的奶粥，草原的冬日可以冻掉人的指头，手里的银碗在说话间已经冰凉，可他没有出声让人放下帘子，只是看着灯火此起彼伏，直到最后一缕炊烟被大漠吞尽，整个草原好像只剩下他这一处因人而产生的光明。
“把帘子落下吧。”
他说。
谢书阳已经不坐在原位了，他蹲在了炭火边，抱着个手炉，哆哆嗦嗦。
“很高兴单于你还记得，屋里还有一个我。”
万俟荣祥作为单于其实年纪并不是很大，对比谢书阳其实还略小几岁，他的父亲曾是荒族最勇猛的战士，却在和殷王朝那位将军最后一战里同归于尽，换得了那支殷王朝最强军队塞北骑覆没的结局。
作为前任单于唯一的王子，自然而然的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为了荒族最年轻的单于。
撑犁孤涂单于，他们这样称呼他的父亲。
然后频繁的询问他对单于这个位置吃力与否。
谢书阳就是在那时投靠了他，彼时谢书阳刚刚一手推动了傅君凡的死亡，用师长的血作为投诚的筹码，并帮助他震慑了欲报血仇的漠北。成为了万俟荣祥身边最为信赖的谋士。
荒族很多人都说他有狐狸的智慧和豺狼的野心，终究会像背叛自己如兄如父的师长一般背叛万俟荣祥。
可在那一场又一场的阴霾里，他万俟荣祥从血与火中走出，只有这个人，一直一直站在他的身后，成为他没有选择的依靠。
“传令下去吧。”万俟荣祥吩咐身边的奴隶，把手中的银碗放在面前的案几上：“我们要向我们的邻居借用一些粮食了。”
那是荒族最冷的一个冬天，游牧民族的儿郎们将牧羊的吾尔多交予自己的幼子，妻子将秋日晒好的最后一块獭子肉干塞到他兵甲里。
坐在窗前看了一夜繁星的呼纬单于在黎明时刻从金帐走出拜祭初升的太阳，祈求长生天的护佑。
他并不是主战的单于，哪怕他的父亲在战场上与一生的宿敌选择同归于尽。
在那场最后的战役开始前，他的父亲临行之际也曾笑言：“那位将军如若不是殷的姑娘，她就应当是你的母亲。”
“可是我们都想我们身后的子民活下去啊。”他说。
“我们为什么要争斗下去呢？”万俟荣祥曾经这样问自己的父亲，现在这样询问自己。
我的草原仁慈而智慧的长生天啊，我们，何时能过上不再颠簸流离的生活呢？
我们。
为什么要争斗下去呢？
我们。
为了活下去而争斗下去。
于是，在一个满月的日子，他们竖起了绘制了苍鹰的大纛，扣响了殷王朝的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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