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三载梦

　　1.
　　猩红的夜。
　　少年苍白的手指揉乱了月光，流水在指间划过，像是恋人握着少年的手。
　　他苍白的手指抬起被纸傀缚在地上的，姑且能被称作人的东西。
　　“你猜猜看，下一步是从哪里折磨你？”
　　蜿蜒的血流入月光，把月色染成了血色。
　　一如少年猩红的眼睛。

　　2.
　　少年把人随手丢在了柴房，颇为好意地给他留了些残羹冷炙。
　　“郑某可不如阁下，不会饿死阁下的。”
　　少年把柴房门上了一道又一道的锁，像是保护着某种隐秘的珍宝。他挂着令人心颤的笑，像是柴房里装的不是灭门仇人，而是秘而不发的地下情人。

　　3.
　　郑大少爷把人盛装打扮一番，称呼他为郑家夫人。
　　江湖上传，郑家山庄的少夫人，是个瞎子。
　　可这眼睛是被郑大少爷弄瞎的，以纸为刀硬生生地剜出来，一刀一刀给剁烂的。
　　郑家夫人蒙着眼纱，忍受着足尖钻心的疼痛，挽着郑大少爷的手，笑对着来客。
　　“诸位豪杰能来为我家夫君贺寿，是我家夫君的幸。”
　　四下寂静无声，郑家夫人却像是没有意识到一般，跟着郑家大少爷的脚步往正厅里走。

　　4.
　　郑府的耳门被悄悄打开，露出了一个脑袋。
　　“小瞎子！这边儿！”那小孩儿瞅见小脑袋，便大声讥笑，“这边儿是那边儿你怕是都不知道吧！”
　　束着眼纱的小姑娘似没听见一般，挽着小花篮钻进树林采摘新鲜的花儿。
　　一路上落了不少黄色的花瓣。

　　5.
　　袅袅青烟在正厅里燃起。
　　偌大的奠字当头，郑大少爷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父亲，母亲，阿姐，郑家七十三位死于帘幕杀的亡灵。”
　　“不孝子郑顾安今日为你们报仇了。”
　　鲜血拌入焚香的香灰，被送给九泉之下的亡灵。

　　6.
　　郑大少爷曲腿坐在暗红的柜里，指尖止不住的发抖。他闭了眼，梦回与他初见那日。

　　郑老爷五十大寿，江南有名望的豪族乡绅都送来了贺礼。
　　郑家的大夫人挽着郑老爷的手，笑对着来客。
　　“诸位豪杰能来为我家夫君贺寿，寒舍蓬荜生辉，是我家夫君的幸。”
　　燕窝鱼翅，莺歌燕舞，美酒佳人，宾客尽欢。

　　郑大少爷彼时不过六七岁年纪，尚不知事，被遣着带着妹妹和姐姐和一众家丁们在后院捉迷藏。
　　“嘻嘻，我们藏在母亲的柜里，小知儿肯定找不到我们！”

　　7.
　　锦衣卫敲开了郑家的门。
　　姐姐慌忙敲了敲郑大夫人的柜，低声道，“阿南安安，你们藏在这里别动，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我去把小知儿引开。”

　　郑大少爷闻到了血腥味，闻到了火油的味道，闻到了烤肉的香气。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搂紧了自己的妹妹。
　　郑大少爷听见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啪嗒，啪嗒，啪嗒。
　　柜门被打开了。

　　他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被锦衣卫剜去了眼珠子，看着自己被折断了四肢。
　　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他的妹妹被锦衣卫种下了某种不知名的药，身形永远停留在幼童的模样——据太阴的掌门说这叫做玄阴蛊。

　　8.
　　那一夜过后，郑家宅子变成了一片废墟。
　　再也没有郑家大少爷和郑家小姐，只有岭南的天赋过人却性格诡谲多变的双生子。

　　兄长郑安南温和知礼，风光霁月之下却像是一朵糜烂的罂粟花，让人情不自禁地奉上自己的性命。
　　“你的死亡，本就是一场盛大的狂欢。”

　　他抚摸着灭族仇人的脸，眸色带着疯狂的痴迷。
　　灭族仇人颤抖着身子，在郑家大少爷身下苟延残喘。

　　9.
　　束着眼纱的小姑娘在林子里摸索着，弄的灰头土脸的。
　　“小瞎子又在刨狗粪了。”那小孩跟着她，一边讥笑一边朝着人丢石子。

　　那小姑娘笑了笑，准确无误地接住了石子。
　　“阁下是不是以为，郑安安真是个无知的稚童吧。”

　　浅黄色的纸符沾上了孩童的血。

　　10.
　　“亲爱的，本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郑家大少爷带着一股偏执的疯狂，笑意凉凉地看着被挑断了手筋的锦衣卫。
　　“可谁让你狗仗人势呢。”

　　当初锦衣卫仗着自己主子的泼天权势灭了整个郑家的门而不被追究，可郑家大少爷也是玩权弄利的高手，他一件一件地拨开灭族仇人的盔甲，再动之以财帛。
　　一个什么都没有用的废物锦衣卫，换偌大郑家一半的财产，锦衣卫总指挥使不会不换。

　　郑家大少爷轻柔地抚摸着灭族的仇人，像是抚摸着心上人一般，让锦衣卫起了鸡皮疙瘩。

　　11.
　　锦衣卫死的那一日，郑家起了大火。
　　火焰烧红了天际，一如那一日。

　　后来官府前来查案的时候，只看见郑家大少爷烧焦的尸体跪在郑家先灵的排位面前。

　　郑安安跪在郑家大少爷的身边，听着官府的人说着郑家小姐节哀顺变。
　　她笑了。
　　“你们，是最信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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