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侠

　　第二天，玄秋难得的一早起来练剑，孟凌峰守在一旁劝道：“也不可操之过急了。”
　　玄秋闻言笑道：“我本是懒散之人，孟叔叔若也这样惯着我，那我可要借机偷懒了。”他这几句话说得极亲近，孟凌峰听得心中莫名有些感伤。
　　玄秋见他感伤，转了话头，道：“我昨夜听了孟叔叔那些话，就在想，以我爹娘的为人，在江湖中应当少不了知交。这悬案查起来复杂，何不请他们帮忙？”
　　孟凌峰听他说起正事，收拾心情，道：“当日虽是雇的杀手，看幕后主使的行事，应当对孤云山庄相当了解，只怕真凶正是与你爹娘相熟之人。”
　　玄秋闻言想了想，道：“那便更应该请他们帮忙。”
　　孟凌峰听了他这话，忽然意识到，玄秋虽有时有几分孩子气，却并不傻。他们如今毫无头绪，倒是这招打草惊蛇，或许真能引蛇出洞。心中有鬼之人，看别人都是别有居心，说不定以为他们查到什么，被逼得露出了真面目。这样一想，又不禁担忧道：“如此岂非太过冒险？”
　　玄秋笑道：“敌暗我明，原本就凶险。我们如此反倒可能化被动为主动。孟叔叔不必担心我，我虽失了内力，也不是那么容易就遭人毒手的。”
　　孟凌峰听他如此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玄秋丝毫不误会他不愿冒险，自然而然觉得他是为自己担心，这份坦荡的心思，让他觉得惭愧。
　　玄秋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仍是担心自己，便随手捡了一段树枝，舞起剑来。玄秋虽无法用内力，招式却是行云流水，孟凌峰正暗自赞叹，便见他足下一点地，向自己袭来。
　　孟凌峰急退一步，伸手去截那段树枝，玄秋手腕一翻，避过他的手掌，直逼他面门而来。孟凌峰知道他招式虽凌厉，但无内力，因此并不躲这一剑，反手去捉他手腕，在树枝堪堪点到他面门时已经扼住了他的手腕，却忽然觉得胸口真气凝滞，竟是被人点了穴道。原来玄秋虚晃一招，只为近他身，以左手所藏石子击他穴道。因玄秋无法用内力，也只有这样近的距离，石子才会起效。
　　玄秋笑着为他解了穴道，道了声得罪。
　　孟凌峰却不以为然道：“方才过招，我是怕伤了你，但若是真正的敌人，可就没有这么好对付了。”
　　玄秋也笑道：“其实我方才能得手，不是因为孟叔叔手下留情，而是因为孟叔叔轻敌了。”
　　孟凌峰听他如此分析，倒觉得有几分意思，又听他继续道：“孟叔叔方才是欺我没有内力，才有恃无恐，敢让我近身。若是换做别人，只怕也是一样的心思。却焉知这劣势不能化作优势？”
　　孟凌峰知他说得有理，却仍觉得太过冒险。虽见了他临敌的机变与判断力，觉得放心了些，口中却还是不赞同道：“真到临敌时未必有效。”玄秋也心知不可能完全说服孟凌峰，本只是要让他放心些，此刻已经达到目的，便不再争辩。
　　玄秋失了内力，体力也有些不济，一番打斗之后，便觉得有些胸闷气短，只得找了个石凳坐下来调息。孟凌峰见他如此，懊悔道：“我方才不该与你动手。觉得如何，要不要回房休息？”
　　玄秋笑道：“孟叔叔也太惯着我了。我虽失了内力，到底也是从小练武之人，哪至于连这点苦都吃不得？更何况我若不勤加练习，他日临敌，吃的苦头便不是这一星半点了。说不定连命也要搭进去。”
　　忽然有个声音插了进来，道：“太师叔不必如此辛苦，练武之事让我来罢。”
　　玄秋见是吴悠，怔了怔。还不等他开口，吴悠又道：“我这条命是太师叔救的，若是有能帮得上太师叔的地方，吴悠万死不辞。”
　　玄秋极不赞同地摇摇头，道：“以你的身手，何苦白白送死？”
　　吴悠一听，倔脾气也上来了，道：“你怎知我就是去送死？到底我内力未失，说不定比你还强些。”
　　玄秋听他如此说，方才意识到刚才那句话，极伤人自尊，心怀歉意道：“我方才不是有意贬斥你，只是觉得你与此事无关，犯不着冒这个险。”
　　吴悠方才一时把话说得重了，正惭愧中，听他这样说，正色道：“孤云山庄惨案难道只是孤云山庄一家之事？江湖中出了这样的惨案，凶手现在还未被绳之以法，难道我等便当真没有责任匡扶正义？”
　　“好。”玄秋还未开口，孟凌峰已是抚掌大笑。“想不到你这小子竟有这样的心胸。”言语间已是带了几分豪情。
　　吴悠见玄秋表情似不赞同，又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太师叔若是肯传授我一二，我或许还可帮得上忙，太师叔若是执意不肯教我，我才真是要去送死了。”
　　玄秋听他如此说，叹了口气，道：“罢了。我教你便是。学成之前，你便留在我身边，不许轻举妄动。”
　　吴悠闻言，心头大喜，得寸进尺道：“那我是否可以唤你一声师傅了？”
　　玄秋蹙眉道：“你师傅不是清虚子么？”
　　吴悠道：“有那么个窝囊师傅，我觉得丢人。”当日玄秋受难，清虚子在旁一言不发，吴悠是以看不起清虚子的为人。
　　玄秋闻言半晌不语。吴悠道：“师傅不肯收我？”
　　玄秋思索片刻，认真地道：“我是在想，你这样算不算欺师灭祖。”
　　吴悠见他神色，竟真是认真思考的模样，心头一惊。仔细琢磨却又觉得他这话并无怒意。只听他又道：“罢了。你也不必唤我师傅，也不必唤我太师叔。我未必比你年长，你唤我一声名字便好。”
　　吴悠道：“唤名字还是太不敬了些，既然你本家姓云，我便唤你一声云兄如何？”
　　玄秋听着觉得陌生，不禁笑道：“那我岂不是要唤你一声吴兄？”
　　吴悠闻言喜道：“求之不得。”
　　玄秋平生最怕人扭捏作态，见他如此大大方方应下来，倒未觉什么不妥，于是道：“那便如此罢。”
　　孟凌峰见吴悠得寸进尺，心中本是不悦，但既然玄秋不在意，他也不好说什么。
　　玄秋教人路数清奇，不教招式也不教心法，而是让人走路。二十几岁的人，哪有不会走路的，然而吴悠还是依言练了。练了半个时辰，终于还是没了耐心，道：“吴某愚钝，不知这走路有什么深意？”
　　玄秋道：“你方才走得太急，要慢下来，仔细体会。”
　　吴悠又走了一遭，仍是不明白。玄秋想了片刻道：“你随我来。”
　　玄秋将吴悠领到一片河滩，道：“你在这里再走一遍，不要用内力。”
　　河滩上全是光滑的碎石，一脚下去四散开来，极难保持平衡，吴悠小心翼翼走了片刻，才发现不用内力，在这河滩之上原来会走得东倒西歪，极其狼狈。玄秋见他心有所感，便将他带回平地，让他再走一遍。吴悠想着方才在河滩上的情景，放慢脚步，用心体会每个动作带来的身体变化，才发觉这每日重复无数遍的动作竟如此奇妙。
　　玄秋见他有些吃惊的望着自己，笑了笑，道：“人要前进，原本就是个打破平衡再找到平衡的过程。”
　　吴悠琢磨着这句话，忽而大笑道：“我懂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玄秋闻言却蹙眉道：“走得不好至多也就是跌跤，哪里就会死？带着如此戾气练武，只怕要走入偏门。”
　　吴悠听得心中一惊，忙道：“是我想岔了。”
　　玄秋淡淡道：“今日就到此为止罢，明日再练。”
　　吴悠心中不安，也不敢强求，只得依了。之后几日，吴悠每日一个时辰，只在院中河边行走。为了抛开杂念，他便闭上眼睛，放慢速度，细心体会。
　　眼见吴悠这一脚下去，便要踩上一块碎石，孟凌峰知道他此刻没用半分内力，这一脚下去，怕要伤了脚踝，正要出声提醒，便见吴悠抬起的脚略一偏，避过了那块碎石。
　　孟凌峰正疑心是不是巧合，便见吴悠前方又有块碎石。他这次刻意没有出声，就是要看吴悠究竟避不避得过去。吴悠缓慢抬足，下脚时微微一偏，恰好避过那块碎石，落脚处与那块碎石不足半寸，竟是精准至此。孟凌峰心中讶异，却见玄秋眼中看着，嘴角似有了丝笑意。
　　又这样过了两日，玄秋便让吴悠试着将这几日的心得运用到剑法中。吴悠平日练剑，只重招式与行气配合，从未关注过自身如何，这一次，却不求快，只细细体察每一动一静的身体变化，反倒觉得招式流畅许多，每有不顺手的地方，就势改了，手中长剑竟不似平时还需驾驭，竟似与他一体。
　　孟凌峰见他一招一式虽不快，却圆转流畅，颇有大家风范，心中吃惊，骤然明白了玄秋让吴悠练走路的用意。一般习武之人，总容易拘泥于招式，被外物所限，是以学到一定时候总有个瓶颈，能参悟渡过之人便成大家，但大多数人一生都跨不出这一步。只因这一步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却也极难，要的便是能够体悟自身，体悟外界，从而两相贯通，无所凝滞。
　　想通这点，孟凌峰不由心中震惊。玄秋出名之日不过十六岁，莫非他十六岁便已想通这些道理？不，若说他十六岁已能在群雄会一战成名，必是在更早之前便明白这些。孟凌峰心中震动之时，只听玄秋低声道：“孟叔叔，你去替我试一试他。”
　　孟凌峰关了这些年，技痒难耐，听玄秋如此说，立刻飞身而出，一掌向吴悠袭来。吴悠见是孟凌峰，不敢轻敌，足下一点地，与他身形相错。孟凌峰回掌一劈，吴悠身形一低，绕了过去，又顺势一剑带向孟凌峰左臂。两人就这样拆了几十招，孟凌峰多年不曾与人动手，一时来了兴致，一招翻天覆海，打向吴悠。这招虽不含内力，去势却极凌厉，吴悠心头一惊，反剑便刺，竟是杀招。孟凌峰多年不练武，到底生疏，不意他这一剑刺来，竟是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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