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锦瑟付流年

　　燕京府尹的人早在人群围起来之时，就派了几队人来维持秩序，这厢萧锦瑟刚纵马出街，几个公差就跟在后面一路赔钱，小商小贩的各个摊位都得到了应有的赔偿。账房先生拿着账本和笔，跟在公差后面记账，一笔一笔清清楚楚。要不了多久，府尹张昭唐就能把单子递给镇南王府，还能得到一些补贴，以至于府尹的公差们最爱干的活变成了替长乐郡主收拾烂摊子，像今日，不仅有笔补贴拿，还能远远看一眼长乐郡主的绝世容颜，运气好的，甚至能近一点看。

　　与燕京府公差的井井有条和略带喜悦的心情截然不同的是，坐在萧锦瑟马上的沈靖澜，心中正五味杂陈。踏雪是百里挑一的汗血宝马，毛发黝黑发亮，神骏非常，走在哪里都是一副卓然傲气的样子，四个蹄子异常雪白，极为漂亮，跟萧锦瑟倒很是般配。踏雪性格极为暴烈，却是因为萧锦瑟人生第一匹马，从小养到大，与萧锦瑟默契非常，温顺乖巧，但却对除萧锦瑟以外的所有人来说都极为危险。

　　沈靖澜从未学过骑马，几近难以在马上保持平衡，萧锦瑟只得揽着她，沈靖澜无处借力只得窝在她怀里，任由她将自己掬在怀里。沈靖澜甚至能感觉到萧锦瑟在自己耳边的呼吸声。萧锦瑟说了一句话，风很大，沈靖澜几乎听不见萧锦瑟的声音，夹杂着猎猎风声中。

　　“什么？”沈靖澜几乎是喊出的这句话。

　　“我说，你怕么？”萧锦瑟的声音大了些，甚至能听出几分愉悦而洒脱的笑意，沈靖澜被她毫无遮掩的笑意吸引，不由自主地侧头看了她一眼，破天荒地看到阳光下一张熠熠生光的面孔，突如其来的飒然爽朗使得她少了一分往常的懒散和怠惰，那恣意放肆的笑容竟是比午后的阳光更加耀眼，让人睁不开眼。

　　沈靖澜灼灼的目光看过来，萧锦瑟只觉得心跳突然加快了几分，却不由自主地笑得更加开心了。

　　“你可喜欢这驰骋的感觉？”萧锦瑟在沈靖澜的耳边又重复了一遍。沈靖澜的目光仍黏在在萧锦瑟的面孔上，不得不说，这样的萧锦瑟如同唤醒了一把沉睡的宝剑，恣意锋利，无所畏惧，竟是让人久久挪不开眼。

　　“嗯？”见沈靖澜久久不曾言语，萧锦瑟低头轻哼了一声，她温热的气息轻轻打在沈靖澜的耳边。

　　这出人意表的亲近，破天荒地，让沈靖澜微微红了耳朵。为了缓解这亲近造成的不适感，沈靖澜在萧锦瑟的怀里挣扎了一下，试图可以拉开距离，用冷静而疏离的语气说道，“靖澜未曾习过马术，尚且不能领略郡主所谓驰骋的感觉。此外，两人共乘一骑实在于礼不合，且靖澜体弱禁不住颠簸，还望郡主容靖澜下马回府。”

　　萧锦瑟只是笑了笑，两臂轻轻一拢，沈靖澜努力拉开的那些许距离转瞬消失，失去平衡地沈靖澜再次倒进了萧锦瑟的怀里。萧锦瑟想了想道，“难道你怕了？”

　　沈靖澜索性不再挣扎起身，仍是那副冷静疏离的模样：“是的，怕得要死。”

　　听到这句“怕得要死”，萧锦瑟嘴角玩味的一翘，挑了挑眉，瞟了她一眼，继而又转开目光，笑意更盛，慢条斯理地拖着长腔，“是么？我怎么看你毫不害怕呢？”

　　她的声音又近了一些，甚至连空气里都突然满是她的气息，沈靖澜皱了皱眉，萧锦瑟那阳光般的笑容就像骄阳下的露珠，转眼就被蒸腾为水汽，消失的无影无踪，沈靖澜觉得似有只缠绕不休的蛇在耳边嘶嘶地吐着信子，既邪恶又勾人。

　　“郡主巾帼不让须眉，靖澜远远不及。还望郡主海涵，容靖澜回府。”沈靖澜咬着牙又重复了一遍。

　　萧锦瑟仍浑不在意，只是笑，一字一顿在沈靖澜耳边轻声说道：“你若真的怕了，我就回府。”

　　正巧踏雪一个纵身，沈靖澜被晃的险些滑落，萧锦瑟在她腰间箍的更紧了，勉强稳住她的身形。沈靖澜眉头一跳，拉了拉萧锦瑟的衣襟下摆，萧锦瑟下意识低下头，挑眉作疑问状，沈靖澜咬咬牙，抬头望着她，颤声道：“我怕。”

　　萧锦瑟只觉得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眼里满是惊惧和哀求，瞬间觉得头皮一麻，沈靖澜的手还攥着她的衣襟下摆，轻轻摇了摇，萧锦瑟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甚至还慢慢地浮上她小巧的耳朵。沈靖澜却仍是瞧着她，只瞧得萧锦瑟身子僵住，她慢慢地回过神来，轻轻咳了一声，冲身后追来的护卫喊了神，“回府。”便引着踏雪调转了方向，往王府方向跑去。

　　沈靖澜却开始担心自己过了头，竟闹到萧锦瑟红了脸，其实她也是满腹狐疑，在她心中燕京小霸王可是出了名的厚脸皮和不要脸，如今不过遂她的愿，演了一下害怕，她竟然就这般红了面孔。

　　沈靖澜专注地盯着萧锦瑟看，竟忘了继续装害怕，那副沉静而认真地样子就不由地显露了出来，因为她的注视而回望的萧锦瑟猛然意识到刚刚那个眼含泪珠，楚楚可怜的沈靖澜全然是装出来的，竟隐隐有些恼怒。沈靖澜注意到那双满含怒意的眼睛时，多少有些害怕，慌忙转头去看前路。

　　但她依然能感觉到身后的萧锦瑟隐隐有些发抖，似是气极了。沈靖澜有些懊恼，不该被她的不自在吸引了目光，以至于失了分寸。她多少有些怕这个燕京小霸王闹起脾气了，无论是她名义上的镇南王世子妃还是镇南王府甚至萧锦瑟本人都不适于在这个关头闹出任何新闻来。

　　萧锦瑟抖了一抖，终于平静下来，沈靖澜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萧锦瑟额间有些许薄汗，呼吸也更粗重了一些，似乎不是动怒而是身体不适。沈靖澜心中极为不安，萧锦瑟似乎在慢慢的把重量像她身上压。

　　沈靖澜大惊，回头去望萧锦瑟，“你可还好？”

　　萧锦瑟倒是又挤出一个妖娆的笑容，在她耳边问道：“不太好。你这回可是真的怕了？”说完身子晃晃悠悠，几乎不能保持平衡。

　　沈靖澜慌了神，只好紧了紧萧锦瑟在她身前的手，急切地说道：“抱紧我。”说罢，从接过了萧锦瑟手里的缰绳，左右一看，护卫们还没赶上来，大抵是马的脚程都不及踏雪，沈靖澜猜测萧锦瑟身边应该还是有暗卫的，只是若是真的坠马，就算暗卫赶得及救她也不一定赶得及救自己，想了想，还是努力的平衡着两人的身子，在心里暗暗期待，踏雪通人性地足以把她们带回去。

　　所幸此时离王府已经不太远，萧锦瑟的身子虽然一直发软，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在踏雪不知所措时，还能轻轻地用腿敲敲它。当踏雪终于停在府门口时，沈靖澜深呼一口气，发觉自己身上竟满是汗。门口的下人要来搀扶自己下马，萧锦瑟却在沈靖澜耳边说了一句：“不要告诉母妃，叫灵枢来。”说罢，身子一软，竟直愣愣往下倒去。

　　沈靖澜伸手去抓却没有抓住。下人们惊呼一声，还好离得近的小厮不要命的往萧锦瑟身下倒去，门口的孙大娘两手一张，竟将萧锦瑟接住了。丫鬟们这才一拥而上，扶起了萧锦瑟。小厮们抬来了娇子，几个丫鬟小心地将萧锦瑟扶进轿子里。与此同时，沈靖澜也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转身就安排起下人将萧锦瑟抬回花间阁，通知灵枢姑娘。

　　待一切安排妥当，沈靖澜才眯着眼睛叮嘱了一句，“今天的事不可以告诉老夫人和王妃，否则决不轻饶。”说罢起身往花间阁走去，突然停住了步伐，回头问还跪在地上的小厮，“你叫什么名字？”小厮磕磕头，恭敬地说道，“回世子妃的话，小的叫陈七。这里的人都唤小的，小七。”沈靖澜点点头，“等这里的事忙完了，你和孙大娘到院子里来一趟。”然后转头跟管家道，“好好赏赏他们。”管家诺了声。沈靖澜转身走掉了
　　。
　　管家也姓陈，说起来是陈七的远方表叔，管家目送沈靖澜走远后，回头看了一眼小七，用脚踢了踢他，“你小子运气好，赶紧谢谢孙大娘。”

　　小七抬起头茫茫然，管家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小子知道不能去搀扶郡主，可知道就算你给郡主当了肉垫，郡主要真的倒在你身上，被放出府还是最好的下场，赏你自裁给你留个体面就不错了。”

　　陈七被吓坏了，惊魂未定。“如今，如今你倒是个好运的。还不谢谢孙大娘。”陈七愣头愣脑地冲着孙大娘磕了几个头，“谢谢孙大娘搭救。”孙大娘点点头，也不说什么。

　　陈七还是那副呆样，陈管家只道：“以后机灵点。”便也不再理会他，转身走掉了。

　　沈靖澜遥遥地坠在萧锦瑟一行人不远处，心里百转千回地起了许多念头，只是所有的念头都在起起伏伏的轿子上打转，想到萧锦瑟煞白的脸和瘫倒的样子，右边额头狠狠地跳了跳。看到轿子下飘出萧锦瑟的衣摆，她的思绪不禁飘了起来。

　　想起萧锦瑟那笑意盈然的样子和在她耳边吐出来的气息，不由地有些面红耳热。再仔细想想今天的事，也的确是奇怪。前一刻还活蹦乱跳后一刻突然就倒了。

　　她自己也不意外，竟然还能惦记着不要告诉王妃和老太太。这病到底是重还是不重呢？萧锦瑟到底是没有大碍，还是硬逞强。

　　沈靖澜边走边在想，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加快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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