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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延长
佘秋延送完舒涯乾回到家里已经不早了,但是父母还是做好了饭菜在等着佘秋延回来开饭。
佘秋延用筷子尖戳着碗里的米饭,米粒一粒粒散开,像她此刻飘散的思绪。母亲正在讲述上周菜市场的见闻,父亲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时不时往她碗里夹一块挑净刺的鱼肉。
"妈,"佘秋延突然开口,"你和爸爸是浪们认识的?"
筷子停在半空。父亲佘田利的手腕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一块鱼肉掉在桌面上。
"浪门突然问起勒过?"母亲李时宝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像是早就在等这个问题。
"就是...问哈。"佘秋延托着腮,"印象里爸爸从来都不爱讲话,但是却能记得你每个月哪天会脚痛哈是哪个月腰不舒服,他好像能感觉到你所有情绪。也记得我不爱吃的各种东西。"
佘田利突然站起来,动作太急差点带翻椅子:"我去哈热汤。"
李时宝笑出声,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你ler害羞了。"她凑近些,身上带着淡淡的鸡汤香味,"我们是在到县里的图书馆遇见的,那天雨下得黑大..."
记忆里的画面随着李时宝的讲述渐渐清晰。年轻的佘田利为了躲雨冲进图书馆,撞翻了李时宝抱着的一摞教案。他蹲下来一张张捡,发现全是音乐课乐谱,边角都标注着细密的笔记。
"你ler讲,他从来没见过有哪个人能把《黄河大合唱》的谱子研究得这么透。"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打着拍子,"后来他连着一个月都'偶遇'我去图书馆,其实根本看不懂五线谱。"
厨房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比平时响亮许多。佘秋延想象着父亲佘田利红着耳根翻炒青菜的样子,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自己从小就觉得"爱"这个字,应该带着油烟味。
"那我的名字呢?"佘秋延问,"浪门要叫'秋延'?"
李时宝的笑容突然柔软下来:"因为我们相遇在秋天,而你爸爸..."她朝厨房方向努努嘴,李时宝这次没有用方言常说的ler"他哈玩起来了文艺啦,他讲希望秋天能长一点儿,再长一点儿。"
厨房门"砰"地关上,佘田利的身影在磨砂玻璃后慌乱地晃动。佘秋延眼眶突然发热——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用几十年的时间把一句情话揉碎在每一天的餐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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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碗时,佘秋延的手浸在温水里,思绪却飘回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舒涯乾的父亲舒志远——那位总是西装革履的建筑公司老板——站在办公室门口,身上带着高级香水和烟草混合的味道。他递来的烫金名片边缘锋利,割破了佘秋延的指尖。
"佘老师,我女儿还小。"他的眼神扫过她无名指上并不存在的婚戒,"有些错误,不该由孩子承担后果。"
那时的佘秋延攥着舒涯乾的退学申请,上面"出国深造"四个字写得工整漂亮,像一纸精心伪造的死亡证明。
水龙头突然变烫,佘秋延猛地缩回手。佘田利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递来一块干毛巾:"妹儿,你到想么子哦?碗都洗第三道了。"
"爸,"佘秋延擦着手,突然问,"如果当年...我是讲如果嗷,我坚持要和张程一到一起,你会浪个做?"
佘田利的手停在半空,水珠顺着他的指节滴落。厨房的灯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影子。
"会偷偷给他塞钱。给你存钱"佘田利的声音很低,"就像...当年对你妈那样。"
佘秋延瞪大眼睛。
"她家里不嫌我是农村出来的。但是我知道她和我到一起,承受了很多压力。"佘田利转身去擦已经干净的灶台,"我连着三年把奖金全换成补品,说是学校发的..."
李时宝的笑声从客厅传来:"结果我丫吃了半年'学校特供蜂蜜',才发现是你勒个哈宝儿每天凌晨去养蜂场排队买的!"
佘秋延只简单的知道父母曾强烈反对她和张程一在一起。并不是口中简单的接受不了家庭情况差距,张程一也是县城里,按理说就在本县又避免了远嫁,他家庭也还算挺好却被父母强烈反对。她知道还有更深的原因在里面。
就像张程一也不是坚定的非自己不可。也不会像爸爸那样去努力讨好。
佘秋延突然想起舒涯乾锁骨下的纹身。那个倔强的少女,是否也曾像父亲一样,笨拙地守护着自己都不确定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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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吹动窗帘,佘秋延躺在床上,手机屏幕亮着——是大学时期的初恋张程一刚更新的朋友圈。照片里他抱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背景是在家里。配文:【小宝第一次完整弹完《小星星》】。
佘秋延的指尖悬在点赞按钮上方,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她点开另一个对话框,舒涯乾最后的消息还停留在那可爱哭泣的小表情包上
窗外对面楼的灯光还亮着。舒涯乾的身影在窗帘上晃动,似乎在整理什么。佘秋延想起今天母亲说的话——"你爸爸当年为了多看我一眼,报名根本听不懂的音乐赏析课,在最后一排睡了整整一学期。"
手机突然震动。
舒涯乾发来一段视频。镜头摇晃得厉害,画面里是龙风县福利院里面的破旧钢琴,琴键上摆着三十个折纸星星。一只熟悉的手入镜,按下第一个音符——是倒着弹的《雨滴前奏曲》。
佘秋延的呼吸停滞了。这是当年她们之间的秘密信号,每次舒涯乾想见她,就会在音乐室琴房练习这个版本。 时间太久远了,佘秋延都快忘了舒涯乾曾经练习过很多的钢琴曲子了。她确实有在好好培养自己的爱好。
视频最后,镜头转向窗户。玻璃反射出拍摄者的脸——舒涯乾的眼睛红得厉害,嘴角却挂着笑。她用口型说了几个字,没有声音。
佘秋延反复看了七遍,终于确定那句话是:"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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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窗帘时,佘秋延发现自己竟然握着手机睡着了。李时宝在门外轻声问要不要吃煎蛋,佘田利压低声音说"让她多睡哈儿"。
这种被小心呵护的感觉,突然让她想起舒涯乾——那个总是伤痕累累却固执地给她带早餐的少女,现在长成了会去福利院教琴的大人。
餐桌上,佘田利破天荒地主动提起话题:"对面楼那妹儿..."
"舒涯乾。"佘秋延下意识接话,随即意识到失言,"呃,是我以前的学生。"
老旧的小区就这样,对面的一举一动都能看的清楚。佘秋延知道这肯定是父亲观察过多次出现的新面孔才开口询问,他肯定知道和佘秋延是有渊源的。
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母亲把煎蛋推到她面前:"就是昨天送好多资料那个?长的又乖又高,但是我看手上有个疤的?对咯,她搬过来那些东西我们走的时候没拿耶。"
佘秋延的筷子戳破蛋黄,金黄的液体流出来,像那个雨夜舒涯乾睫毛上坠落的泪。 “没要紧的,我二回再取”
李时宝总感觉这个学生好像曾经听女儿佘秋延提起过。但是实在想不起来。
"她..."佘秋延突然不知如何定义这个存在,"很犟。"
佘田利放下报纸:"你也犟呀,哈讲别个犟。"
"么子啊?"
"二十几岁的年级非要教那个抑郁症学生给他补课。"父亲的声音带着报纸的沙沙响,"每天往返四十公里家访,摔了腿还瞒到我们。"
佘秋延怔住了。她从未想过,在父母眼中,自己和舒涯乾竟如此相似。
李时宝突然握住她的手:"秋延,你晓得为什么你爸爸总记得你不吃的东西吗?"
"因为爱?"
"因为在意。"母亲的手指温暖湿润,"爱是本能,而在意是选择。"
佘田利假装咳嗽,耳根却红了。佘秋延突然明白,这个沉默的男人用半生时间做出的选择,就是把他爱的人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本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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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的钢琴声隔着老远就能听见。佘秋延站在门口,看着舒涯乾被孩子们围在中间,手指在破旧的琴键上跳跃。舒涯乾穿着黑色风衣,脸上看不出情绪,但尤其温柔。
弹的是最简单的《两只老虎》,但加了许多即兴改编。孩子们笑得东倒西歪,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直接趴在了琴盖上。
佘秋延想起父亲的话——"你也犟"。
舒涯乾突然抬头,目光穿过纷扰的人群,直接撞进佘秋延眼里。她的手指没有停,但曲子悄悄变成了《雨滴前奏曲》的正调——这是佘秋延很喜欢的曲子。
雨后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钢琴上投下斑斓的光斑。佘秋延看见琴盖上摆着一个小相框,里面是曾做辅导员的大学音乐教室的老照片。照片里的她正在弹琴,窗外隐约有个偷拍的模糊身影。
"佘老师!"孩子们发现了她,欢呼着涌过来。孩子们亲密的举动可以看出,佘秋延早已来过多次。舒涯乾坐在钢琴前没动,但眼睛亮得惊人。
佘秋延走过去,手指轻轻抚过那些泛黄的照片——全是她以为早已被时光掩埋的瞬间。在每张照片背面,都写着一行小字:"秋延的第XX天"。
"为什么是三十个?"佘秋延指着折纸星星。
舒涯乾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因为你说过,三十岁前都不会考虑结婚。这是你前男友找你复合时你对他说过的话"她的声音很轻,"我就折了三十个。"
孩子们的笑闹声远去了。佘秋延看着这个曾经瘦弱胆怯的少女,如今眼角也有了细纹,却依然固执地守着那个秋天自己瞎说的承诺。
"舒涯乾。"佘秋延深吸一口气,"我三十三岁了。"
"我知道啊。"舒涯乾抬头看她,目光清澈如初,"但秋天才刚刚开始呀,我还会继续折的。"
佘秋延看着破旧的钢琴若有所思“声音有点不对,我试着调一调看看。”
窗外,一片梧桐叶飘落在窗台上,金灿灿的,像极了父母爱情故事里,那个永无止境的秋天。佘秋延突然明白,有些季节从不会真正结束——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记忆里继续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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