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蜜语

　　雨后的清晨，空气像被彻底洗过一遍，澄澈透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湿润气息。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来，温柔而不刺眼。

　　林溪很早就醒了。或者说，她根本没怎么睡好。昨晚的一切，像一场朦胧又清晰的电影，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他冲进雨里的背影，他递过来伞时微湿的头发和肩膀，他那句“跑回去啊”的漫不经心，还有他最后捡起伞时望向她窗口的瞬间……

　　每一个细节都像被放慢了的镜头，一帧一帧，清晰得让她心跳失衡。

　　她走到窗边，下意识地看向对面。对面的窗帘紧闭着，安静无声。那把黑色的伞，应该已经回到他手里了吧？

　　想到这个，她的脸颊又开始微微发烫。一种隐秘的、甜丝丝的感觉，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心头。

　　吃早餐的时候，妈妈看着她眼下的淡青色，关切地问：“溪溪，昨晚没睡好？是不是学习太累了？”

　　“没有，妈，我挺好的。”林溪低下头，匆匆喝了一口牛奶，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出门上学，走到巷口，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心跳也莫名地加速。会不会……遇到他？

　　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早起买菜的老人慢悠悠地走着。她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一丝说不清的失落。

　　一整天，林溪都处在一种微妙的期待和紧张之中。课间操、去食堂的路上、放学的人潮里……她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小心翼翼地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但奇怪的是，一整天，她竟然一次都没有看到江辰。

　　他好像……突然消失了。

　　这种反常让林溪心里有些不安。是生病了吗？还是……因为昨天淋雨了？

　　这个猜测让她坐立难安，甚至有一点点内疚。如果不是为了给她送伞，他也不会淋雨跑回去。

　　下午最后一节是选修课——《古典音乐鉴赏》。这课是上学期末盲选的，林溪当时随手填的，没想到选上了。教室在实验楼的音乐教室，平时很少去。

　　上课铃响前五分钟，林溪和周小雨才找到教室。推开门，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教室不大，桌椅摆放得有些随意，正前方是一台黑色的三角钢琴和投影幕布。

　　她们在后排找了两个空位坐下。林溪拿出笔记本，心思却还在想着江辰到底怎么了。

　　上课铃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教授准时走进教室，开始讲课。今天讲的是巴赫的赋格曲，教授放了一段演奏视频，复杂的旋律和严谨的结构像一道道精密运行的数学题。

　　林溪努力想集中精神，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远。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就在教授讲解到一段关键的对位手法时，教室的后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报告。”一道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的宁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林溪也抬起头。

　　然后，她的呼吸骤然停滞，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

　　江辰站在门口。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卫衣，帽子松松地扣在头上，露出几缕不羁的黑发。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倦色，唇色也比平时淡一些。他单肩挎着书包，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

　　他好像……真的不太舒服。

　　老教授扶了扶眼镜，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找个位置坐下吧。”

　　“谢谢老师。”江辰的声音依旧有些哑。他抬起眼，视线在教室里扫了一圈。

　　林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慌忙低下头，假装认真地看着笔记本，心脏却砰砰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他能看见她吗？他会坐哪里？

　　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响起，由远及近。林溪感觉那脚步声仿佛就踩在她的心跳节拍上，每一步都让她更加紧张。

　　脚步声在她附近停了下来。

　　然后，她旁边的空位，椅子被拉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皂角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消毒水味道的气息笼罩下来。

　　林溪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大脑一片空白。她僵硬地坐在那里，连呼吸都忘了。

　　他……坐在了她旁边？

　　周小雨显然也惊呆了，偷偷在桌子底下用力掐了林溪的大腿一下，用口型无声地惊呼：“我的天！”

　　林溪痛得差点叫出来，却一动也不敢动，只能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笔记本，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江辰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暗潮涌动。他放下书包，拿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和一支笔，然后便靠在椅背上，微微阖上眼，眉宇间带着明显的疲惫。他好像真的只是随便找了个空位，并且急需休息。

　　老教授继续讲课，优美的钢琴曲再次流淌出来。可林溪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她的全部感官仿佛都被身边这个人占据了。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轻微的、似乎比平时沉重一点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微弱热量，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丝淡淡的消毒水味……他去医院了？还是吃了药？

　　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累？真的是因为昨天淋雨感冒了吗？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子里盘旋，让她心乱如麻。她既不敢转头看他，又无法忽略他的存在。整个右半边的身体都因为他的靠近而变得僵硬无比。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忽然，她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咳嗽声。很轻，像是努力想忍住，却还是从喉咙里漏了出来。

　　林溪的心微微一紧。她犹豫了一下，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去。

　　江辰依旧闭着眼睛，眉头微微蹙起，脸色苍白得有些透明。他放在桌上的手，指节修长，此刻却无意识地攥紧了。

　　他好像真的很难受。

　　一股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林溪低下头，打开笔袋，从里面拿出一板小小的、独立包装的喉糖。这是她平时嗓子不舒服时会吃的。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心跳快得几乎要失控。她深吸一口气，趁着教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用最快的速度，小心翼翼地将那板喉糖推到了两人课桌的中间线附近。

　　做完这个动作，她立刻缩回手，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挺直背脊，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黑板，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声音大得她怀疑整个教室都能听见。

　　他看到了吗？他会是什么反应？会觉得她多事吗？

　　几秒钟的等待，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身边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巴赫的赋格曲在空气中复杂地交织。

　　林溪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失落和难堪。他可能根本没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但不想理会。

　　就在她暗自懊恼，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件蠢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

　　他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尖带着一点凉意，轻轻掠过了她的笔袋边缘，准确无误地取走了那板小小的喉糖。

　　动作自然无比，没有一丝犹豫。

　　林溪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脸颊。她死死地盯着黑板，一动不敢动，连眼珠都不敢转一下。

　　耳边传来极轻微的塑料撕剥声。他拆开了一粒。

　　然后，她听到他极低地、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谢了。”

　　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慵懒的磁性，像羽毛轻轻搔刮过耳膜。

　　林溪感觉自己的耳朵尖都烧起来了。她僵硬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林溪完全不知道教授讲了什么。她的整个世界都缩小成了身边那一点点方寸之地。他偶尔轻微的咳嗽，他翻动书页的声音，他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每一个细微的动静都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在她心里掀起巨大的波澜。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

　　教授刚说完“下课”，身边的人就动了。

　　江辰利落地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把书包甩到肩上。他的动作似乎恢复了一些平时的利落，但脸色依旧不太好。

　　他站起身，目光似乎极快地扫过林溪依旧泛红的侧脸，然后什么也没说，径直朝着后门走去。

　　林溪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周小雨立刻凑过来，激动地摇晃她的胳膊：“啊啊啊！什么情况！江辰怎么会坐你旁边？！他还吃了你的糖？！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林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自己也是一团混乱。

　　“快说快说！”周小雨不依不饶。

　　就在这时，已经走到门口的江辰，脚步忽然顿了一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

　　目光越过零零散散正在收拾东西的同学，精准地落在了林溪身上。

　　林溪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笔。

　　江辰看着她，眉头微挑，嘴角似乎向上牵起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点惫懒的弧度。然后，他抬起手，冲她晃了晃手里那板还没吃完的喉糖。

　　像是在说：糖，我带走了。

　　做完这个动作，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出了教室门，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光线里。

　　林溪僵在原地，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仿佛消失了。只有他刚才那个晃着糖的动作，和他离开时那个苍白又带着点痞气的笑意，反复在脑海里回放。

　　周小雨的惊呼声在耳边响起：“他刚才是在跟你打招呼吗？！林溪！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林溪缓缓低下头，把滚烫的脸颊埋进微凉的掌心裏。

　　心底却像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清脆地炸开了一朵小小的、绚烂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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