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心迹

　　几天后当叶楹再次站在讲台上时，她环顾一圈却发现少了一个人——招娣不见了。
　　“招娣呢？”
　　她皱着眉头，心里隐隐约约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妈给她找了个婆家，她不愿意。被她妈绑走了。我都看见了。”
　　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孩笑嘻嘻的说道。
　　“什么？”
　　叶楹顿时觉得五雷轰顶，扔下书就往外跑。
　　一个才十几岁的孩子，一个还在念书的孩子，一旦和婚姻扯上关系就注定了一生的不幸。
　　两个成年人的婚姻都谈不上幸福，更不要说孩子。
　　“叶老师，叶老师，怎么这么着急，出什么事了?”
　　叶楹冲进校长办公室时带起一阵风，蒋校长正低头批改作业本，被她惊得抬起头。
　　“校长，校长！招娣被她妈绑去逼婚了！”
　　她声音发颤，语速快得几乎咬到舌头。
　　蒋校长猛地一拍桌子，老花镜滑到鼻尖，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简直是胡闹！”
　　他当即起身，快步朝门外走：“张老师、李老师、刘老师！都过来！”
　　三个男老师闻声赶来，还没弄清状况，蒋校长已经抓起墙上的草帽。
　　“招娣家在山坳那头的石头村，咱们开三轮车去，必须把孩子救出来！”
　　刘老师在这村里待的时间最长，熟路，立刻应声：“我去开三轮车！”
　　张老师也揣上翻盖手机：“我给镇上派出所打个电话，让他们先介入，咱们先去稳住人！
　　李主任抄起墙角割草的镰刀：“万一她家里人拦着，也好有个防备！还有没有王法，法治社会还搞这一套。”
　　叶楹跟着他们往门口里跑，心跳得像擂鼓。
　　三轮车突突地发动起来，扬起一阵尘土。
　　叶楹扶着车斗边缘，风吹得她头发乱飞。
　　“招娣，再等等，老师来了，一定带你走。”
　　山路崎岖，三轮车颠簸得厉害。
　　蒋校长坐在驾驶座旁，不停催促刘老师：“再快点，再快点，别让接亲的人把孩子带走了！”
　　叶楹望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心里又急又怕，既怕赶不上，又怕赶到时看到的是已经被强行塞进新房的招娣——她不敢想，那个女孩，要是真被推进这场荒唐的婚姻，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挺着一个瘪了又鼓的肚子，干不完的家务和农活，还有无休无止的家暴。
　　就在这时，前方拐弯处隐约传来鞭炮声和唢呐声，锣鼓喧天。
　　刘老师猛地刹车：“校长，叶老师，前面就是村口了！”
　　叶楹立刻站起来，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里闹闹哄哄的挤着一群人。
　　招娣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红衣服躺在地上踢着腿，一个中年女人拽着她的胳膊，另一个拽着她的另一条腿就要往一辆拖拉机上塞，却被招娣一脚踢到了脸，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哎呦哎呦直叫唤。
　　招娣像匹母狼似的大声咒骂，并且不停地挣扎，一时间竟没有人敢上前拉她。
　　“我不嫁，我要上学，我要找叶老师……”
　　一个脸白的跟鬼一样的老女人气的直拍大腿，脸上的白粉随着身体的抖动扑簌簌的往下掉。
　　“哪个女的不结婚生娃呢，我看你就是念了两天的书把心念野了。”
　　“我呸”
　　招娣一口痰吐到老女人脸上。
　　“谁要嫁给那个怪物，要嫁你自己嫁。”
　　老女人抹了把脸，坐在地上开始哭爹喊娘
　　“没天理啦，看看你这好女子，耿家的，你养的丧门星，老天爷评评理啦……”
　　“就是那儿！”
　　叶楹声音都破了，不等三轮车停稳就跳了下去，也不顾崴了脚，一瘸一拐的朝着招娣的方向狂奔而去。
　　招娣！”
　　叶楹的到来像一道利剑划破小院的的喧闹。
　　招娣猛地回头，看见熟悉的身影，挣扎得更凶了。
　　“叶老师！救我！”
　　拽着她的女人是媒婆，发髻上插着一朵俗气的大红花。
　　见状立刻变脸，叉着腰挡在前面。
　　“少管我们村的事！这是她亲妈点头应下的亲事，彩礼都收了，哪有反悔的道理？”
　　蒋校长和三个男老师也赶了过来。
　　张老师上前一步，沉声道：“狗屁。
　　，她才多大，强迫未成年结婚是犯法的！”
　　媒婆撇着嘴，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犯法？我们村里都是这样，女子迟早要嫁人，只是早和晚的事儿！你们这些外乡人，少在这里指手画脚！”
　　周围渐渐围拢了不少村民。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跟着帮腔：“是啊，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管太宽了”
　　“这丫头能嫁个好人家，是她的福气”。
　　“耿家丫头要嫁的是哪一家呀?”
　　有不知情人低声问道。
　　“还能哪家?你看她妈那个偏心的样，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家。就是那王寡妇的儿子”
　　“啊，那个怪胎?她妈太不是人了……”
　　招娣妈妈见此脸上有些挂不住，立马出来打圆场。
　　“各位老师，蒋校长，今天是我们娃儿大喜的日子，各位赏脸留下来吃顿饭，都是一个镇上的人，不要伤了和气……”
　　“废什么话”媒婆叉着腰
　　“今天这人我们必须带走，这婚必须得结”
　　李老师攥紧了手里的镰刀，却被蒋校长用眼色制止——硬碰硬只会激化矛盾。
　　叶楹蹲下身，拉住招娣冰凉的手，将她抱在怀里，声音温柔却坚定：“招娣，别怕，老师在呢”
　　招娣使劲点头，泪水打湿了叶楹的衣袖：“叶老师 ，我想……我想和同学们一起上课，我不想嫁人。”
　　就在这时，张老师的手机响了。
　　他按下免提，民警的声音清晰传来：“我们已经在路上了，你们先稳住局面，不要发生冲突，任何强迫未成年人结婚的行为都是违法的，我们会依法处理！”
　　媒婆的脸色瞬间白了，嘴里还在嘟囔：“不就是结个婚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蒋校长上前，语气严肃：“不是兴师动众，是要护着孩子的未来！她这个年纪，就应该该坐在教室里读书，而不是早早地结婚，生一大堆娃儿，在这山沟沟里过一辈子。”
　　刘老师也帮腔：“你也是当妈的人，你看看你简直是白活了这么大岁数。”
　　媒婆被怼得哑口无言，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干瞪眼。
　　叶楹趁机把招娣背起来，紧紧护住她。
　　招娣靠在叶楹的背上，两只胳膊紧紧抱住她的脖子，身体还在发抖。
　　蒋校长使了个眼色，几个男老师瞬间背靠背将叶楹围在中间。
　　“哎”
　　媒婆还想阻拦，下一秒就差点被明晃晃的镰刀划伤脸。
　　“哼”
　　媒婆见状也只能惺惺作罢。
　　叶楹解下捆绑在招娣身上的绳子，连同她鬓边那朵俗气的大红花一起扔下了车。
　　“老师”
　　招娣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扑到叶楹怀里放声大哭。叶楹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将她搂的更紧了些。
　　“没事儿了，招娣，没事儿了”
　　风吹起叶楹的长发，她将几缕碎发拂到耳后，看着远处的群山万壑，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闪着细碎的光芒，好像一块又一块的金子藏在山坳里。
　　天谷是个好地方，可是太穷，贫穷滋生了愚昧落后，这里的人一代延续着一代的穷日子，日复一日，年又一年。这里的炊烟永远是稀薄的，像被风揉碎的柳絮，飘不了多远就融进灰蒙蒙的天际，变成一朵灰色的云。
　　叶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招娣的肩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