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栾将至

　　之后的一些也都是韦双双的单人照片，这里面大多数都是有关于她的，各个场景，过生日的，荡秋千的，在摩托车旁边的，也有一些玩的……小姑娘大多时候都是大笑着，表情却一点都没崩。他从照片里都能感觉到爱意，家人对他的爱。但到后来，反而变少了，小姑娘还是那张脸，笑意却收起来了。

　　其实江浔从来没和他讲过他家里的情况，他只知道他家里条件不太好，所以努力挣钱补贴家用。

　　哪怕易栾在家的这几天，他也是该出门就出门，他也没交代自己去了哪里，韦双双也习以为常，没有易栾在的大多数时间，她都是自己生活的，看书看电视睡觉……眼睛剥夺了她独自出门的可能，她唯一的出门也就是江浔太忙不在家的时候，到对门阿姨家去吃个饭。

　　或许是这几天和小姑娘的关系处得还不错，易栾张了张口：“这上面的你可真漂亮。”

　　“现在的我不漂亮吗？”依旧伶牙俐齿。

　　“也很漂亮。”

　　韦双双说道：“哥哥每年都会给我拍照，说是记录我的成长。”

　　“邻居哥哥以前在家的时候家里买了个相机，然后哥哥老是借来用。后来有手机就用手机拍，洗出来，我阿婆就贴在上面。”

　　“上面还有我阿婆的照片，可惜后来阿婆走了，我眼睛也看不见了，就不让哥哥给我拍照了。因为哥哥拍的照片我也看不到了。”

　　易栾意识到，不管是韦双双还是江浔，从来都没有提过其他人，仅仅只有这一位阿婆，包括照片上也是。

　　“双双，我们一起再拍几张好吗？”易栾问道。

　　“就当留个念，毕竟易栾哥哥也待不了多长时间。”

　　也许是这段时间因为易栾老陪她玩，她也开心，韦双双最终说了句好。

　　会记录你的每一年，在相册里的模样，是每一岁的韦双双，她不再大笑，各种各种的照片，没多少面对镜头的。

　　这些都是江浔的记录，尽管韦双双并不知道。

　　正因如此，他才想记录一下，记录这一段时间。

　　无人记录他的那些年，这种相册更不会在自己家出现。那并不是家，只是属于他暂居的房子。

　　房子和家，是有区别的。

　　只是这老旧的满是二十年前风格的房子，却让他感觉出了温暖，哪怕这个房子里只有两个人，却依旧让人觉得这是家。

　　易栾拍了不少照片，他准备找个时间打印出来，再贴在上面。

　　江浔回来的时候，易栾和韦双双正乐的飞起，也不知道两个人在玩什么，笑得不行。

　　江浔很久没见过韦双双这么快乐的笑声了，自从韦双双眼睛出问题以后，她不再能去普通学校，也不再拥有普通的朋友，也没法出去玩，她的生活一片黑暗，他心疼但也没有办法。

　　阿婆离开后，他要要上课要出去挣钱，要攒医药费。

　　一切担子都压在他身上，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也是唯一的大人，而韦双双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更想做到，至少在他还能做的时候。

　　挣钱是个很难的事，尤其是他不能离开家太远，假期也不能像别人一样去外地打暑假工，他自然知道那样钱更多，只是韦双双没法长期地离开他，那种不安是从阿婆离世后出现的，他也是她唯一的亲人和依靠了。

　　就近的工作难找，原本也就是小城市，工资根本高不了，干的也都是体力活，似乎能做的我都做了。

　　而他最近也和往常的假期一样，去店里给别人修车。

　　那是他还小点的时候，跟着附近一家修车行老板当学徒，想着起码是门技术，也不至于饿死。那会儿阿婆还在，日子辛苦地过，他总想分担一点。修车行不大，老板还有一个师傅，还带的其他两个学徒，其中有一个是老板儿子，还是他同学，后来一来二去混得熟了，也成了好哥们。

　　暑假修车行也忙，他每次有时间都过去，老板一直以来对他也很好，工资也都是日结，给了他很大的方便。每年也基本上都是这么过的。

　　这个暑假如果不是易栾的意外出现，他应该每天都是在修车行度过的。

　　这个意外源自于他的大学室友，他在校期间也是兼职不断，只要能有钱，那种发传单的小时工他也去。甚至最累的那时候，是他在大促期间去快递分拣，为的是那双倍工资。累得倒头就睡，腰都直不起来。

　　他那室友也是个神人，本身不缺钱，但属于那种爱管闲事的，老是爱黏着他。也帮他很多，看不下去他累成那个样子，费心费力地问别人有什么兼职，一旦有立马就介绍给他，这地陪也是这室友挂的。

　　江浔不懂这新奇玩意儿，他那室友倒是说大城市可多了，见多识广，显得他更像个门外汉。

　　挂的价钱挺高，比日结的修车费高很多。只是一直没有人接，他后来想想还是让室友给撤了。但也不知道是他忘了还是怎么的，一直没撤下来。所以室友电话打来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毕竟他不能和钱过不去。

　　室友也是神人，怕他没经验不会，还给他总结了参考事项，一看就是哪个软件复制粘贴的，后来他自己整理了一下。最后给他说了好几遍，就是不管遇到什么人，礼貌多说话，老板为大，不要和钱过不去。

　　是真怕他冲动闹脾气，可他早就不那样了。

　　于是他去网上搜了下别人都怎么做的，还做了一些细致的攻略，搜索了挺多，细致地做了表，给人发了过去。

　　他虽说没做过，但依旧会尽力去做，哪怕不会哪怕急促，他也想挣扎一下。这是这么多年，他领悟到的。他一直一直都在生命中挣扎着，哪怕无人知晓。

　　没钱，是会压倒人的，连带着尊严一起，他很早就知道了。

　　于是，他遇到了易栾。

　　其实第一面还不是在酒店楼下，而是在火车站。

　　那天，他去送寇准坐车，大老远就看到一人叼着个烟蹲在马路牙子边，看不清脸，但一看就是外地人。时不时还有本地人拉客问他坐不坐车，也不搭理人。

　　他隔着头盔远远地看了一眼，疾驰而过的车遮挡住没给他第二次机会。

　　送完人进站后，他准备回去，那人还是那样子，地上的烟蒂已经两根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注意到，骑车路过的时候他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虽说没有表情，很是冷淡，还有点皱着眉头，但还挺好看。

　　没想到的是，过了几天，再一次看到了他的脸。

　　而此刻在他家里，那张脸充满了笑意，眉眼弯弯地正对着他说，“回来了？”

　　江浔突然觉得心好像被什么挠了一下，有些东西开始不受控了。

　　就像他不清楚，他为何要带他回家一样。

　　或许是看他可怜，长久以来的责任感？

　　他自我安慰，但却不得不承认，不是。

　　有的人总是充满了魔力，他站在那里，你就会情不自禁地爱上他。

　　他想，他果真是意乱情迷了。

　　春心萌动出现在二十岁，有点迟，但却突然来了。

　　易小爷天不怕地不怕的，某天居然载到拔牙这里了。

　　炎症下去后好不容易能张大的嘴，在面对医生以及拿着的拿着工具时，下意识地想要嚎叫，接着没感觉到疼，才想起来是打了麻药，他能感受到自己口腔里的肉在被切割，就好像此刻他人正躺在床上被医生任意宰割一样，哪怕下一刻拿出他的腰子，他都不奇怪。

　　不远处，江浔看着他笑，易栾眼睛反而闭得紧紧的，身体都是绷紧的。虽说看着挺大只，实则还是个小孩样儿。

　　易栾整个人都很麻木，医生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是下意识反应，灵魂已经离家出走了。

　　江浔听着医生讲的注意事项，易栾这个患者本人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直到江浔说走吧，他才知道一切都结束了，能回家了。

　　易栾着实不太高兴，字面意思上的。江浔感觉到了，因为他一句话也没说。昨天还在和韦双双嘻嘻哈哈呢，今天顶着个臭脸，不出意外的话，过一晚这个脸就会肿起来？

　　因为易栾不想再遭一次罪，把两边的两颗牙都拔了。

　　估计会像个可爱的仓鼠，而他还要负责给仓鼠喂粮。

　　想想那画面就觉得搞笑，江浔没忍住笑了出来。走旁边的易小少爷依旧没说话，倒是表情生动地给了他个白眼。

　　“双双打针都不哭的。”

　　“我又没哭。”易栾反驳道，又白了江浔一眼。

　　这会儿他麻药劲还没过，嘴还挺硬。

　　“好好好，没哭没哭。”

　　越发孩子气了。

　　“本来就没哭，又没淌下来。”

　　“好好好，我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乱说。”

　　“……，我什么都没说。”才怪。

　　得，他刚看到的那是什么？小孩脸皮真薄，逗一下就当真。

　　易栾一直到回去都没和江浔说话，直接关了门。

　　江浔以为他生气了，站在卧室门口，正准备敲门进去问一下。

　　突然手机收到易栾发来的消息，睡会儿，晚饭叫我。

　　江浔看着笑了笑，回了句好，好好休息。

　　易栾倒是真没生气，至少他没对江浔生气。

　　板着脸的原因确实是因为拔牙不爽，再者就是那会儿他妈栾女士给他发消息了。

　　问他什么时候来美国？

　　似乎这些年总是这样，他们不怎么打电话，就算打电话，通常也只说一两分钟就结束，其余沟通全发消息。易栾往上翻了翻，大多数都是他发的，说出去旅游了，说自己录取了，说放假了……字不算多，也够看，每次的回复都是一句好。再往上就是他在学校被爆出同性恋那次，老师给他父母打电话，又打不通。

　　栾女士过了几天才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儿。

　　置顶的另一位，易先生。更空白的聊天记录，日常忙得不像话，没空管他这个远在天边的儿子，最多的消息是，钱转你卡里了，似乎只要钱足够多，就能代替父爱。

　　他早该明白，他想拥有的，一开始就没有感受过，一直以来，从来都是他孤单一人。

　　易栾心想，他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易栾看着聊天框，看到江浔的回复。

　　“好，好好休息。”

　　亲爹亲妈都不管他吃饭睡觉，这人才认识几天，不过大几岁而已，真把自己当哥了。

　　心里这般想着，手里动作着划了几下，江浔也成了置顶之一。

　　他开学的时间在九月下旬，他还得提前半月过去，如今就只剩半月了。

　　在这里的时间成了倒计时，他原本打算只待几天，有票就走，现在计划完全打乱了，而他也没买票，也还没上庐山。

　　余下的消息都是学校的朋友发的，99+，易栾懒得看，也一个都没回。不用想，都是因为看到他那条朋友圈。他短暂地消失了一下，只要人不再网络上出现，没有人再知道他的踪迹。或许，是因为那天心情还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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