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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毒
司融一路追着那人跟踪到了稼阳城西。
相比起城东,这里冷清不少,司融看了一眼天色,已是子时三刻。
那男人身形消瘦,头发稀疏,发色干枯毛躁,嘴唇干燥起皮,面带郁色,多半内有隐疾。
司融在夜风中拢了拢衣襟,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像极了两个互不干扰的赶路人。
那男人十分警惕,尽管在低头赶路,司融还是能感受到他的神经紧绷着,随时会提速。
男人每次猛然回头,司融都淡然隐匿在行人中,面上挂着一副茫然麻木的神情,仿佛不明白前路在何方。
在男人扭过头后,司融才会恢复以往的神情,专注地跟紧他。
司融远远地循着他的踪迹,看着男人进了一所无名小宅。
夜色中,司融如一片落叶一般攀上了屋脊。
男人刚一进门,一个守在门边的姑娘就快速地往外看了两眼,无声无息地将门关上。
男人松了一口气一般,低声道:“雪薇。”
雪薇压低声音:“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小姐等急了。”
这名叫雪薇的女子一双杏眼,牛鼻大嘴,小动作颇多,一看就知道,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
她闩上门,领着男人往东厢房走去。
门吱呀一声,轻轻推开一条缝,内里飘出一个轻轻柔柔的女声:“雪薇,是霍大哥回来了吗?”
司融闻声扬眉——
听这声音,是他今早装瞎摆摊时,找他画像的那名女子。
那么,那雪薇自然就是她随身带着的那丫鬟了。
霍大哥压抑着咳嗽了几声,跟着雪薇走了进去。
三人谈话声音极低,司融小心翼翼地贴着瓦片,才能听到些许。
在小姐的命令下,雪薇粗手粗脚地给霍大哥倒茶,嘴里不停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杯盏碰撞声中,霍大哥说:“小熹,我不在时,可有异常?”
那声音轻柔的小姐说道:“一切如常。没人注意到我们,看来我们这次赌对了。你那边呢?”
雪薇忍不住插嘴:“可别说又被那些杂鱼给搞砸了,那可是我们费尽功夫……”
小姐——小熹呵道:“雪薇!听霍大哥说。”
雪薇悻悻闭嘴,用一块抹布狠狠擦着桌上的水渍,老旧的桌子在她粗暴的动作中晃了晃。
霍大哥啜了一口茶水,沉默片刻:“鲶鱼已经入池,死了一些泥鳅。”
两人忽地没动静了,雪薇扔了抹布,一屁股坐下了。
过了片刻,小熹柔声道:“无论如何,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无愧于……,接下来就看西格德那边了。”
她语气含糊,无愧于谁,司融没有听清。
但听见这个模糊的名字,三人明显获得了安慰,又聊了聊别的事情。
司融脑海中划过一个名字:利安德。
孟诉既然让他跟踪这霍姓男人,那这三人就算不是晏卡志士,和晏卡志士也有很大的关系。
如果他们能直接和利安德联系的话,如果抓住他们,那能得到很多有关于利安德的信息。
起码能知道利安德长什么样。
自重新拿起画笔,司融就明白了自己在绘画上的天赋。尽管只是听人描述容貌,也能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画得七八分像。
雪薇的描述能力很强,只跟她接触过一次,司融就能将那小姐——小熹的容貌具象化在纸上,如果她能描述出利安德的容貌,那对清异司会有很大的帮助。
这狡猾的晏卡志士头领已困扰孟诉多年时间,司融跟着调查了这么久,连一点利安德的踪迹都没寻到,导致他现在对利安德的真容都有些好奇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小小晏海藏匿多年,连见过他真容的人都没有?
利安德、利安德,只要司融那点对孟诉的小心思还没磨灭,就总绕不开这个名字和这个人。
这三个字就像挡在他求爱路上的一根大棒子,随时吊在头上准备棒打鸳鸯,愁得司融抓心挠肝。
孟诉对此人的上心程度到了极致,仿佛不把这个异教徒缉拿归案,这辈子都死不瞑目。
孟大司主每天带着一群清异司靖卫跑来跑去,不是抓晏卡志士,就是去补晏卡志士炸出来的锅,整个人俨然成了工作劳模,七情六欲都抛到了六合之外。
无情无欲的铁板一块,任司融怎么暗示撩拨,他都不动声色,只有需要用到司融的时候——比如刚才——他才会让司融占占便宜。
说是占便宜,司融做得最过分的事也不过亲亲小手,对着那包青天一般铁面无私的肃穆神情,滔天的浴火也给浇灭了。
夜风起,明月高悬。落叶刮过青石砖,光秃树杈“嚓嚓”地摩擦,寒风在耳边呼啸着。
司融走得匆忙,人皮面具只着重起到了后面两个字的作用,此时黏性已经在他不停的表情动作中消失,不动声色的翘边了。相比过不了多久就挂不住了。
司融摸了摸脸,决定撤退。
这时,他又听见了一句:
“西格德……船上的货……”
呼啸而过的风猛然砸过司融的头顶,司融猛然旋身,避开了一个投掷过来的东西。
——竟然只是一个破箭筒!
暗骂还没来得及冒头,司融已被屋檐下的人发现了动静。
屋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猛然听见一道破空声,刀割的刺痒便爬上了右肩。
当雪薇三人破门而出,司融早已不见踪影。
雪薇大骂:“大意了,我们撤!”
霍大哥卷起裸露在外的舌头,将舌尖一个奇怪的吹筒含入颊中。
“不必,”他那憔悴的病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着,“中了我抹在吹箭上的毒,一盏茶的时间内便会晕倒。毒发后哪怕捡到一条小命,也得卧床十天半月,还有至痴傻的风险,他不会有机会将听到的事说出去的。这些时间,够我们完成剩下的事了。”
小熹挽起发丝,将面纱摘下来,攥在手中。
这个声音十分柔弱的女子神情坚毅,眼中带着誓死的决心,沉声道:“以防万一,霍大哥,明日子时,便只由我和雪薇一同上船。”
“那他呢?他不能啥也不干吧?”雪薇瞪着霍大哥。
她一直对霍大哥说话夹枪带棒,但霍大哥却并没有感受到被冒犯,闻言爽朗一笑,按了按雪薇的肩:“事成之后,我在江源接应你们。”
三人很快撤出宅子,屋中的油灯被窗缝灌进的风吹灭,灯油凝固成乳白,仿佛从未被人点燃过。
昭王府。
司融一路火烧屁股似的跑了回来,倒不是他想这样狼狈,而是他感觉右肩有点麻麻的。
他知道不能将时间浪费在处理伤口上,他必须赶快赶回安全的老巢,于是只进行了简单处理。
司融在昭王府蹭住了一年,鲜少直接从大门光明正大地走进去,门房抬头来只看见一张在脸上摇摇欲坠的脸皮,险些吓得撅过去。
司融忙里偷闲地做了个鬼脸,将那人皮面具扒了下来,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孟诉的书房奔去。
果不其然,孟诉的书房点着灯,司融娇弱地扑开门,捏着嗓子喊了一声:“王爷——”
那声音如泣如诉,宛若七月半索命的讨情鬼。
听见这惊悚的鬼叫,梁归的剑比他的眼神速度更快,立即出鞘,险些将司融劈成两半。
司融捂着受伤的右肩,作垂泪状:“侧室瑞雪见王爷宠幸妾身,心生嫉妒,竟将妾身伤害至此……王爷可要替妾身做主啊!”
梁归的脸在面罩下抽动着,额角蹦出了几根青筋。
司融那破烂袍子朽得只剩一口气,此时被箭一刮,干脆利落地破出了一大条口子,露出了司融大半个肩膀。
一时说不清是卖惨还是勾引。
看惯了司融时不时在孟诉面前发神经,梁归本想若无其事地无视掉他,在他更猛烈的抽风前撤退,没想到司融忽然声音低下去了,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的抽泣腔调还未调整到正确的轨道,一声闷哼像极了令人浑身汗毛直立的撒娇。
梁归的手指关节咔咔作响——怎么还演上瘾了?
司融一通卖惨讨巧,孟诉早已习惯一般安然坐在椅子中,眼神从未从手上的纸张上离开。
忽然,孟诉眼皮一掀,猛地起身——
接住了司融倒下的身体。
梁归忍不住开口:“王爷,你……”别管他了。
剩下几个字没说出口,梁归便吃惊地住口了。
只见司融软得像一具尸体一样倒在孟诉臂弯中,脸色惨白,右肩的伤口正汩汩流淌着黑血!
梁归推门大喊:“崔玉!”
坐在地上揽着司融的孟诉忽然开口:“梁归。”
他面色如常,手很稳地托着司融,将他破烂的衣袍拢得整整齐齐。
“江源的事你先替我过去处理,瞒住我离开的事情。”孟诉搂住司融,将他扶出书房,“我等司融醒后就来。”
崔玉正在不远处的厢房加班,猛地听见梁归的怒吼,吓得兔子一样狂奔过来:“梁、梁梁梁执令,你找我?”
崔玉小心抬头觑着这个比自己高大强壮太多的男人,发现他那一双从面罩中露出的眼睛中竟充满了异样的复杂。
他顺着梁归的眼神看去,看见孟诉正步履匆匆地馋着司融进入一间空的厢房。
他脚步快而稳,手小心地搂着那人的肋骨,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忽然回头看了原地哑然的二人一眼:“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疗伤?”
崔玉猛地打了个颤,被王爷那一眼吓得两股战战,跑过去:“来了来了!”
看来今晚巨人的事情的确扰得王爷很是心烦,王爷的表情可真是吓人啊。
崔玉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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