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未上岸》

　　放假第1天 06:40
　　窗帘没拉严，一道晨光切进来，正好打在我眼皮上。
　　我翻个身，听见楼下豆浆机轰鸣——母亲每天固定的“起床号”。
　　往常我会赖到十点，今天却六点半就醒，因为闭上眼就是跑道尽头那瓶被拧松盖的矿泉水。
　　我把脑袋埋进枕头，告诉自己：别再想了，人家只是出于礼貌。
　　可心跳不听话，砰砰砰，像要把胸腔撞出淤青。
　　父亲把煎蛋推到我面前：「跑步累了吧？多吃点。」
　　一句话，我险些把筷子掉地上——原来父母也看见了昨天他陪我跑的那一幕。
　　「还行。」我埋头喝豆浆，烫得舌尖发麻，却不敢抬头。
　　母亲似随意又似刻意：「中考志愿都模拟完了，就别想太多，安心等考试。」
　　我点头，喉咙里却像塞了团棉花，咽不下也吐不出。
　　“别想太多”四个字，轻飘飘，却压得我胃下沉。
　　空调开到26℃，窗子留一条缝，外头蝉声直直刺进来。
　　我摊开数学卷，半小时只写半道题，草稿纸上却无意识写满他的名字，又被我一条一条涂黑，涂到纸页起毛。
　　手机震了一下——
　　【见晴：下午一起复习吗？我在图书馆三楼。】
　　我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像悬在深渊。
　　昨天她申请调座，我尚未回复；此刻她的邀请，是补偿，还是告别？
　　最终我打了「好」，又删掉，换成「今天有点事，改天吧」。
　　发出去那秒，我把自己也关进了囚笼。
　　午饭是冷面，我把醋当酱油倒了一大勺，酸得皱眉，却懒得重新调。
　　就像这些天的情绪——明知酸涩，也提不起精神去补救。
　　母亲看我戳着面条，欲言又止，终究只叹口气走开。
　　我突然羡慕那碗面：至少它被搅拌后，味道还能均匀；而我心里，苦和酸各自为政。
　　天空堆满积雨云，像有人把墨水打翻在棉絮上。
　　我把中考倒计时牌拿回家，摆在书桌一角，数字停在「25」。
　　每看一眼，胸口就被戳一下。
　　吴恙的朋友圈更新——
　　【图：海边剪影，配文：提前逃离夏天。】
　　她笑得肆意，仿佛所有流言与她无关。
　　我下意识想点赞，手指却硬生生停住——点下去，就像认输。
　　屏幕暗下来，映出我一脸惨白的倒影。
　　父亲在看体育新闻，解说员高声喊：「最后十秒——上篮命中！」
　　篮球穿网的声音从音响里炸开，我心脏跟着猛缩，仓皇起身。
　　「去哪？」
　　「……倒水。」
　　其实是逃回房间。
　　我怕听到那个词：篮球。
　　更怕听到进球后，观众席爆发的浪潮——它让我想起跑道边他递水的样子：
　　礼貌、克制、却足以让我溃堤。
　　母亲试图活跃气氛：「考完咱们去郊外散心吧？」
　　我扒着饭，含混地「嗯」一声。
　　郊外、海边、远方——此刻对我来说都是同义词：
　　不属于我的地方。
　　我低头，看见自己筷子尖在发抖，
　　原来把情绪咽下去，身体还是会泄露。
　　20:00 浴室
　　我把水温调到最低，冷水迎头浇下，牙齿打颤，却舍不得调高。
　　只有这种刺骨的凉，能盖过心口那团滚烫的酸涩。
　　水流进眼睛，混着不知是水还是泪，一起滑进下水口。
　　我在雾里小声喊：别再想了。
　　可回声撞在瓷砖上，又被反弹回耳膜，
　　像嘲笑：
　　——忘不掉的。
　　手机再次亮起——
　　【李哨：群里问去不去KTV，你来吗？予安也在。】
　　我盯着屏幕，光刺得眼眶生疼，手指却像冻僵，打不出一个「好」或「不」。
　　最终我把手机反扣，拉过被子蒙住头。
　　黑暗里，心跳声变得震耳欲聋，
　　一下一下，像在倒计时——
　　不是中考，
　　是我这场无人知晓的
　　自我围剿。
　　00:00
　　雨终于落下来，敲在窗沿，滴滴答答。
　　我睁眼，看数字时钟跳到「00:00」，
　　新的一天，旧的烦恼。
　　我把手伸出被窝，贴在冰凉的墙上，
　　试图给自己降温。
　　墙那边，是见晴的卧室方向——
　　曾经我们隔着一堵墙也能聊到凌晨，
　　如今这堵墙，
　　厚得像一整座中考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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