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劫(假公主的黑莲花之路)

作者:是橘非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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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人相逢分外眼红


      秋雨,带着刺骨寒意,连绵不绝地笼罩着落霞镇。
      屋檐下水线成幕,顺着瓦檐淌落,在地面砸出细密的水花,整个镇子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阴冷。
      济安堂后院,两个简单的行囊静静靠在墙角,捆扎得紧实利落。
      原本计划清晨启程,这场不期而至的秋汛却横生变数——镇外通往官道的石桥,被一夜暴涨的河水冲断了桥墩,里正已召集人手查探抢修,据说至少要耽搁三日。
      “人算不如天算。”谢无争倚在窗边,看着雨幕中模糊的街巷,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的木纹。
      阿宁默默点头,心中竟莫名松了口气,随即又因这丝松懈而暗自警惕。
      她清楚,这拖延意味着更多变数,也让潜藏的危险多了几分发酵的时间。
      她低头整理着案上的药材,将晒干的甘草切成均匀的薄片,动作刻意放慢,试图压下心头的躁动。
      就在这时,前堂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不同于寻常病患的仓促或虚浮,那脚步沉稳规律,落地有声,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从容与威压,一步步敲在青石板上,也敲在两人心上。
      阿宁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披玄色大氅的男子迈步而入。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摆,却未损其半分气度。
      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约莫三十上下年纪,眉眼间刻着历经风霜的锐利,又沉淀着久经官场的威仪。
      大氅领口露出一角深青官袍,料子是上等的云锦,暗纹隐现,绝非寻常官吏所能穿戴。
      他身后未带半分随从,孤身一人,却仿佛将门外所有的寒意与压迫感都一并带了进来。
      堂内炭盆的火苗似乎都瑟缩了一下,跳跃的光芒黯淡了几分。
      谢无争正挽着袖子在柜台后擦拭药杵,闻声抬头,与来人的目光在空中骤然相遇。
      一瞬间,阿宁仿佛看到有无形的电光在两人之间炸开,空气都跟着凝滞起来。
      谢无争擦拭的动作未有丝毫停顿,脸上甚至浮起了那抹阿宁熟悉的、略带慵懒的笑意,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比平日更深沉,也更难捉摸。
      “贵客临门,未曾远迎。”谢无争放下药杵,语气随意得像在招呼邻里,“看阁下气色,眉目清明,不似有恙。是来抓药,还是……借这堂屋避避风雨?”
      那玄衣男子——秦岩,目光如电,在谢无争脸上停留片刻,唇角亦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冷峭如冰:“故人相见,谢先生只以风雨相论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石之音,敲在人心上,震得人耳膜发紧。
      阿宁心头猛地一沉。
      故人?!
      她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手下分拣药材的动作却丝毫不乱,指尖捏着的枸杞干却被无意识地攥出了褶皱,耳朵已竖得尖尖,不放过任何一丝声响。
      谢无争轻笑一声,走出柜台,引秦岩到客位坐下,又亲手斟了一杯热茶推过去,水汽氤氲着袅袅升起:“山河变迁,岁月流转,故人二字,太重了。倒是秦大人,”
      他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如今身居监察御史要职,代天子巡狩江南,公务繁忙,怎有闲暇光临我这乡野小店?”
      他竟直接点破了秦岩的身份!
      秦岩并未去碰那杯茶,只将双手拢在袖中,目光扫过这间不算宽敞却收拾得干净齐整的医馆,掠过墙上悬挂的草药图谱,最后落在低头忙碌的阿宁身上,精准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的锐利。
      “职责所在,不敢称闲。”秦岩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谢无争,“江南水患虽平,然地方吏治、民生疾苦,乃至……前朝遗韵,皆需细细查访。谢先生隐于此地,悬壶济世,还教着几个蒙童,倒是寻了个清净好去处。”
      “秦大人谬赞。”谢无争端起自己那杯茶,吹了吹浮沫,茶香混着水汽散开,“不过是倦鸟知还,寻个枝头栖息罢了。比不得大人,如鲲鹏振翅,志在千里,掌监察之权,护一方安宁。”
      “哦?”秦岩眉梢微挑,语气陡然转锋,“却不知谢先生这‘枝头’,栖的是倦鸟,还是……蒙尘明珠?”
      他话锋直指核心,目光再次若有所指地扫过阿宁的侧影,带着探询的压迫。
      阿宁感觉那目光如炽,刮过她的背脊,让她寒毛微竖,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中的活计,将枸杞均匀铺在竹筛里,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浑然未觉,只有微微发颤的指尖泄露了心绪。
      谢无争呷了口茶,语气依旧闲适,仿佛未听出弦外之音:“大人说笑了。陋室寒舍,只有顽徒劣弟,资质驽钝,能识得几个字,懂得几分做人的道理,已属不易,岂敢当‘珠玉’之誉?”
      他轻轻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倒是大人,冒雨而来,想必不是只为了与在下品茗论‘珠’吧?”
      秦岩身体微微前倾,虽隔着一张方桌,却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堂内的空气愈发凝滞:“本官近日查阅旧档,见一趣闻。前朝宫中曾失窃一枚稀世明珠,据说能自行辉光,不染尘埃,价值连城。众人遍寻不见,你猜最后如何?”
      “愿闻其详。”谢无争神色不变,指尖却在桌下轻轻叩了叩。
      “最后发现,那明珠并非遗失,而是被一内侍藏于……一堆鱼目之中。”
      秦岩死死盯着谢无争的眼睛,声音压低,却愈发清晰,带着穿透力,“最危险处,反倒成了最安全之所。谢先生以为,此计如何?”
      谢无争抚掌轻笑,笑声在寂静的堂内显得格外清晰:“妙计!只是,寻珠人如此执着,究竟是爱其温润,还是贪其名贵?是为护其周全,还是为……夺其辉光?”
      他意味深长地回视秦岩,目光清亮如洗:
      “寻珠人只见明珠,却不见天地。怎知那明珠不愿沉于渊薮,化入江河,与万千鱼目一同自在?依在下看,润泽一方,反倒比高悬于明堂之上,更得其所。”
      他端起微凉的茶,轻轻一哂:
      “强求辉光,终失其性。大人以为呢?”
      两人目光再次交锋,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秦岩忽然也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浮于表面,冷冽如冰:“谢先生仁心,竟能体恤明珠之志。只是……”他语调渐沉,带着威压:“若天下明珠皆藏于草莽,润泽不过尺寸之地,于苍生何益?岂非暴殄天物,令宝器蒙尘?”
      他话锋再转,仿佛不经意般问道,“听闻令弟天资聪颖,勤勉好学,今日可在此处?本官倒想见识一下,是何等俊才,能得谢先生倾囊相授。”
      他终于将矛头直接指向了阿宁!
      阿宁的心跳骤然加速,如同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知道,躲不过去了。
      谢无争尚未回答,秦岩已朝阿宁的方向扬声道:“那位小兄弟,可否近前一叙?”
      阿宁动作一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转过身,垂首走上前,对着秦岩躬身一礼,刻意将嗓音压得低哑沉闷,模仿着少年人的声线:“小子谢宁,见过大人。”
      她始终低着头,目光落在秦岩的鞋尖上,不敢与他对视,做足了拘谨之态。
      “抬起头来。”秦岩命令道。
      阿宁缓缓抬头,目光快速掠过秦岩冷峻的脸庞,瞥见他眼底深不见底的锐利,便立刻垂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敬畏与惶恐,仿佛一个从未见过大官的乡野少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秦岩的目光一寸寸丈量着她的眉眼、骨骼、甚至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那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将她所有的伪装都层层剥开。
      阿宁只觉得浑身冰凉,仿佛赤身立于寒风之中,每一寸肌肤都透着寒意。
      “果然一表人才。”秦岩淡淡道,听不出喜怒,“小兄弟,若你是一颗明珠,是愿深藏匣中,永世不见天日,还是愿拂去尘埃,置于明堂,光照千秋?!”
      这问题来得极其突然,且刁钻无比,直指核心!
      无论阿宁如何回答,都可能暴露心迹。
      阿宁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几乎要脱口而出某种答案。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谢无争平日的教导——“藏拙方为长久之计”,想起他说的“静能生智,躁则生乱”。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惶恐,声音带着一丝被大人物问懵后的结巴,甚至带着几分无措:“大人……大人恕罪,小子、小子没想过这么深奥的问题……”
      她挠了挠头,一副憨厚模样,“小子只觉得,是珠子还是石头,都得……都得听兄长的安排。能安稳度日,认得字、识得药,不给兄长添麻烦,便足矣。”
      她说着,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无争,将一个依赖兄长、胸无大志的“平凡少年”扮演得惟妙惟肖。
      秦岩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那目光中的压迫感几乎让阿宁窒息,堂内静得能听见雨水滴落的声音。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哭喊声,夹杂着风雨的呼啸:“谢先生!谢先生救命啊!我家牛娃不知怎么了,突然浑身抽搐!”一个妇人抱着一个浑身蜷缩、口吐白沫的孩童,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发髻散乱,衣裤湿透,满脸泪痕。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打破了堂内凝滞的气氛。
      谢无争立刻起身,快步迎了上去,语气沉稳:“莫慌,将孩子放在榻上!”
      阿宁也像是找到了救星,立刻道:“哥,我去烧热水!”不等秦岩反应,便低头匆匆向后院走去。
      秦岩的目光追随着阿宁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帘之后。
      他端起那杯一直未动的、已然微凉的茶,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目光深邃,不知在思索什么。
      谢无争正在紧急救治那孩童,手指快速搭脉,随即取出银针,精准刺入穴位,神情专注而凝重,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秦岩静静地看着,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只有近在咫尺的谢无争能听见:“踏雪无痕的步法,绵里藏针的内敛……谢无争,你教得很好。只是,后院的行囊都已备好,这是准备带着‘明珠’……去往何方?”
      谢无争施针的手稳如磐石,头也未抬,同样低声回道:“秦大人耳目遍布,消息灵通。不过是秋深天寒,舍弟身子单薄,带他去南边寻访一位故友,讨教些御寒养生的医术罢了。怎么,这也要向监察御史大人报备么?”
      “南边?”秦岩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巧了,本官下一站,亦是南下梧州巡查吏治。说不定,你我还能同路一程,也好有个照应。”
      “江湖路远,崎岖难行,只怕耽误大人公务。”谢无争不动声色地拒绝,手中银针起落,动作未停。
      “无妨。”秦岩放下茶杯,站起身,玄色大氅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公务再忙,也不及‘故人’重逢,不及……看清一些人和事重要。”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通往后院的门帘,语气带着笃定,“桥,总会通的。我们……路上再见。”
      话音未落,他已迈步向门口走去,玄色衣摆沾着的雨珠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湿痕。
      即将跨出门槛时,他忽然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声音裹挟着门外的风雨,冷不丁飘了进来:“对了,听闻镇外山林有兴南会余孽出没,行事狠辣,不择手段。谢先生带着‘弟弟’行路,还是多些防备为好——毕竟,这世上人心最险,有些人看似护着你,实则可能早已把你推向更危险的地方。”
      说完,他径直转身走入门外连绵的秋雨之中。
      玄色的身影很快被雨幕吞没,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消失在街巷深处。
      济安堂内,炭盆噼啪作响,火星偶尔溅起,又迅速湮灭。
      待那妇人心怀感激地抱着已缓过劲来的孩子离去后,堂内彻底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雨水敲打的声响。
      阿宁从门帘后走出,脸上犹带着未褪的惊悸,声音还有些发颤:“他……他知道我们要走。”
      “他知道的,远比这更多。”谢无争走到窗边,看着秦岩身影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如夜,“他这是在告诉我们,每一条路,都已被他盯上了。所谓的桥断,或许也并非天意,而是他故意为之。”
      “那我们……”阿宁心头一紧,握紧了拳头。
      “计划不变。”谢无争转过身,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路一通,立刻就走。只是这条路,要绕得更远,更偏,避开所有官道驿站。”
      他看向阿宁,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阿宁,记住刚才的感觉。从今往后,步步皆是险棋,每一次对视、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暴露身份的破绽。”
      阿宁重重点头,指尖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那被审视、被压迫的感觉,如同烙印,深深刻入骨髓。
      她知道,短暂的安宁彻底结束了。
      前方的路,已布满了猎人的眼线与罗网,而他们,必须在网收紧之前,闯出一条生路。
      雨,还在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仿佛要将这落霞镇,连同这里的隐秘与危机,一同淹没在无边的阴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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