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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雨又停下来了。阴天让上午显得昏沉,温浸濯还是那件经天纱的黑袍,随意坐在台阶上补文书。辞忧海选择经天纱正是因为耐久够长。阮司蘅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燕颔蓝的色调同样深沉。整个庭院唯一的亮色,是随着阮司蘅的剑招来回流动的银杏。杜铭骅和温浸濯交手时波及到的那枝银杏。
阮司蘅不能动用灵力,拖着断骨,只是在比划藏溪剑诀的基础招式作为活动练习,缓慢的打完一套收剑而立:“你怎么看?”
“水流之势,名副其实。”温浸濯抬头看了一眼才讲评价,以示没有敷衍。昆仑藏溪剑宗的剑法,最大的特点就是剑势如水,基础的剑招正如溪藏深山随地势变化、遇雨雪演替,剑势绵长不断、杀机骤显。
“……我是说烟雨十六境。”
温浸濯这下头都没抬,在阮司蘅的病程记录里写下“神志清,精神佳,四肢活动正常”,一边写一边回复:“这种事我能怎么看。我希望它要么尽快恢复,我好准备结业考核。要么拖过一个月,直接错过结业考核。”
阮司蘅好奇:“你错过了就直接结业不用考了?”
“并非。”温浸濯面无表情的活动了几下颈椎,像傀儡唤醒的自检动作,“可能随着延期历练也会延长。长痛不如短痛,能赶上最好。从你的调查经验这情况能持续多久?”
阮司蘅直白摇头:“不知道。十四洲已有的资料中完全不固定。连续晴天解除的条件也很模糊,更何况目前为止几乎没见过晴天。”
“其实晴过。”
“什么时候?”
“你昏迷的时候。”
“……好吧。”
温浸濯把手里补完的文书记录封进玉简,抛给阮司蘅,“补签一下你的抢救和告知。”
阮司蘅翻了几页,“写得都差不多,都是套话啊。这有什么用?”
“不被扣灵石的用。事发突然,我能限时补全已经很不错了,大差不差就行。”
“费时费力地糊弄啊你。”
“别讲这种大实话。容易伤人心。”
屋里传来异响。
温浸濯噌地站起来。阮司蘅紧跟着从温浸濯身边后撤到院子里。
温浸濯震惊回头:“你跑那么远干什么?”
阮司蘅退到角落,银杏和经文碑充当守护后背的角色。声音里带着笑,指间的玉简换成了雷符:“屋里那个昨天还神志不清呢,我这万一伤了不又加大你工作量嘛。”
托早起工作的温浸濯的福,当下的温浸濯可以借临时辞忧庭遍布的灵力波动确认情况,“是辞忧海的提醒机制。人醒了。”
“还是小心为上。”阮司蘅雷符扣在手里,跟着走到门前。
“辞忧海温浸濯。道友怎么称呼?”尽管唐现卿提过对方的身份,但身份核对贯穿行医始终。
“杜铭骅。”中年男子站在床前看着门口的两人,仍然披头散发,但失去诡异的黑色火焰后看起来如同寻常修士。
“知道这是哪吗?”温浸濯接着提问。第二步,确认意识。
杜铭骅一边理散落的头发,一边不错眼地盯着温浸濯,语气确定的回复:“临时辞忧庭。”半猜半试探。
阮司蘅挑了挑眉。醒来身处异地,面前两个陌生人,杜铭骅应该凭借灵力波动迅速地判断了他们二人的修为,并且从他略微放松开始整理头发的反应来看,判断结果是这两个陌生人不成威胁。被小看了啊。
被杜铭骅盯着,温浸濯表情没动:“我身上的衣服应该很明显。并无恶意,只是需要确认你的情况。”
杜铭骅束好了发冠,“寻常药修而已。北落山脉灵气暴涨,我本来是要找药材。刚进北落碰上了一些意外,醒来就到这了。”
目测是误入的倒霉蛋,温浸濯和阮司蘅对视一眼,阮司蘅对当下烟雨十六境的问题进行复述。烟雨十六境的问题不像人力所为,大家一同困在这,交换信息是必要的。
不管杜铭骅能不能接受,温浸濯在告知结束后顺势递上了辞忧海的知情文书和账单:“你昏迷的应急救援项目清单。”因为事件结束后错钰阁会核算消耗,所以温浸濯必须尽快让人签署文件,如果这个人决定拒绝辞忧海后续治疗就更好了,少一个患者少担责。
杜铭骅觉得有点意思,“我人已经好了,又不是我要求辞忧海施救的,拒不支付如何呢?”
听到熟悉的反问句式,温浸濯眉头一跳。时间还是让我成长了,温浸濯欣慰地想。
一年前她在破妄阁跟着师姐学习,收治一位周身灵脉被妖物寄生的病人,内观探查时意外发现识海灵脉近乎断绝,只有关键穴位勉强维持灵力运转,于是紧急沟通协调、请长老进一步探查、用药治疗,一番处理病人幸无大碍。
但是递送补充知情和账单时,病人道侣后知后觉不满意了,“我们来治疗灵脉寄生,没有要求你们治疗识海。凭什么我们还不知道识海有问题的情况下,你们已经抢救结束、连药都用上了?”反复向事件相关的辞忧海人员确认告知明确、处理流程无误之后,对方坚持“你们为什么不和我沟通检查的费用,你们只说要检查我哪知道需要这么多灵石?”甚至在详尽解释识海出问题之后对机体的伤害和治疗的紧迫性之后,对方的反应是“你就这么咒我们?我要用留影石录下来让大家都看看辞忧海就是这么悬壶济世的!”
当时温浸濯刚开始历练,一方面,她震惊于竟然有人能如此不讲道理混淆黑白,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迁延难愈的疾病和随之而来的治疗费用,对人心的重新塑造有多深刻,她只是觉得这场争吵让她生气又心寒。但现在不会了。
“因为你失去意识甚至伤人,我和阮司蘅对你进行了应急控制和治疗,符合辞忧海及十四洲的应急处理条例,辞忧令有全程记录,合法合规。”温浸濯很平静的回复,甚至平静得让她自己意外,“如果你坚持你的决定,你最好是个会治病的药修。”
辞忧海是目前最大的医修药修联盟,与诸多医药相关的宗门有利益捆绑,并链接着众多医药散修,所以违反辞忧海就医规则的修士会遭遇明面上的医药封锁,再也无法就医购药。
以及,如果杜铭骅的身份如唐现卿所言,他这话就纯属对辞忧海运转机制的好奇。但温浸濯懒得讲辞忧海的详细规定。
杜铭骅确实是随口一问,听到温浸濯提及“失去意识伤人”时整理衣饰的动作缓慢了一瞬,随即接过了玉简录入自己的灵力签章,在温浸濯接回文书时,结印飞出一只青雀,“困守秘境,有劳温大夫了。”
温浸濯:“……好说。”
杜铭骅转身去了其他房间。澄空寺占地很广,正殿、偏殿、藏经阁、僧房、客房,温浸濯已经用灵力钉铺遍了,全部算临时辞忧庭的范围,每一个房间都算广义的病房。
阮司蘅打量温浸濯:“你比上次见面靠谱了。”
“可能因为现在事情还可控。”温浸濯实话实说,“等失控了我就发疯。”
阮司蘅:“可控?因为杜铭骅知道他失去意识的原因?”互相观察反应嘛,大家都不是瞎子。
温浸濯点头:“知道自己有病就会求医。总好过坚信自己没病的。”
云层迅速积累,看起来又是暴雨将至。
温浸濯和阮司蘅绕回前殿,正在商议要不要出去找一下唐现卿时,她从容地跨过寺门的残骸,“有新病人!”伴随着这句话,从她身后飞出一只灵力凝成的青雀。
温浸濯眯起眼,气笑了:“暴雨秘境都能让我收到四个病号?澄空山真是卧虎藏龙啊。”
跟在唐现卿身后的是个中年男子,没有明确的外伤,也不是杜铭骅那种看起来气息诡谲,乏善可陈,像温浸濯既往工作中遇到的大多数面色紧张匆匆来就医、结束之后又匆匆告别的患者一样。
“道友怎么称呼?有什么不舒服?”温浸濯进行固定开场白,语气毫无起伏。
“魏南箫…胸闷…加重。”对方走近,讲话断断续续,“早上,灵力堵了。”
唐现卿听得着急:“这人说话磨磨唧唧。我都聊一路了,我来说。他胸闷,早上开始的,一运转灵气更严重,灵脉阻滞,不动用灵力胸闷也在逐渐加重。”
温浸濯三步并作两步从台阶上下来。人说话已经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了,心肺问题占主要,紧接着大概扫了一下对方,手指苍白——血流循环也不正常,粗探体表末梢的灵力——几乎只有正常的六七成。温浸濯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魏南箫:这么低的灵力供应,难为还能和唐现卿聊一路了。
“灵力供应有问题,先不讲话,不活动。”温浸濯把人带到最近的前殿安顿下来,灵石结阵聚灵,把人按在阵法中心,一边叮嘱一边翻医药箱。
魏南箫勉强扯了个笑,“这么,严重吗?搞得、紧张。”
“道友,先不讲话。”
阮司蘅和唐现卿跟着进门,“空间情况怎么样?”
“不乐观。基本全是浓雾,越过山腰之后下不去,原地打转,突然碰上这人,说半天话也说不清楚。”
“他心肺有问题,影响了语句连贯性。”温浸濯插了一句。她已经找出来了辅助内观探查的法器。
修士修炼,从感应天地练气入体后,可以做到广泛意义上的内观,明确脏腑的位置,感应灵力的强弱。但医修药修的大范围下,有一类更精细的划分,研究治疗相关法器的非常规意义的器修,他们的作品就包括能达成医疗概念的“内观”、更明确的看到经脉灵力运行的法器。用于固定断骨的炼化嘉木也出自这些器修之手。
汇聚灵力,然后启动法器,看到内观图景时,温浸濯眼睁大了几分。
人的胸腔里,肺分左右两部分,中间心脏的部分称为纵隔。魏南箫的右肺有某种植物异生,导致右侧气管堵塞、整个右肺萎缩塌陷,留下左肺“独木硬支”,给了讲话的可能。因为对侧肺无法张开,失去平衡后纵隔连带被左肺推向右侧。经脉中因此异常扭曲的灵力生成异象——一只盘踞在心脏上方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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