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共生体

　　孟箬修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浑身零件被拆解又重组了一样，放在人类身体上叫做浑身酸疼，快要散架似的酸疼。
　　孟箬修用手臂挡住眼睛。他记得……昨天舒镱说完那句话之后自己就CPU过载烧糊了……难不成他们做了酱酱酿酿的事情吗？！
　　“喂，别挡了。”戚清的声音传来。孟箬修像是才想起自己这位主人，猛地坐起身来。
　　“那我问你，我的早餐呢？”见他醒了，戚清也不跟他客气。“你的亲亲好主人现在还饿着，爱卿，你怎么看？”
　　孟箬修揉了揉眼睛，在两人的频道里说：“你不是该去上班了吗？”
　　“周末了！”戚清怨气很大，这句话的频率自然也很尖锐，微微刺了孟箬修一下。“你难道还要让我吃蛋白粉糊糊吗？”
　　孟箬修不为所动，甚至打了个哈欠。“想吃什么让智能厨房给你做啊。”
　　“我觉得你该起床了，你觉得呢？”戚清说着就要让他“强行起床”。
　　“哎等等等等等，”孟箬修现在还浑身酸疼着，赶紧叫住戚清，“我昨晚睡落枕了……”这理由放在以前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嗯？”戚清此时掏出一副眼镜，戴在了脸上。
　　他一拿眼镜孟箬修就知道要完——那哪是眼镜，分明是微型扫描仪。戚清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奇怪道：“机体也没磨损啊？你精神状态也好着呢，怎么就不肯起床？”
　　孟箬修讪讪。他总不能说自己昨天疑似被捡拾了吧。但他忘了自己的频道还跟戚清连着，于是戚清大惊失色道：“你昨晚跟别人鬼混去了？！”
　　孟箬修制止了戚清冲上来检查他菊花的举动。
　　“仿生人有仿生人的规矩。你不能这样。”
　　“你个亖仿生人还跟我讲上尊严了，老老实实让爸爸看看！”
　　戚清试图检查孟箬修身体，未果。
　　因为双方实力实在悬殊，戚清根本干不过孟箬修这个悄悄开外挂的仿生人——他偷偷更改了自己的阈值。
　　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人类需要借助AI才能调整自己的身体状况，而AI则可以自行调节。如果真是这样，那AI的智能性远在人类之上，很快会将人类俘虏，让人类成为机械生命的奴隶——这是悲观者的看法，也是科技发展的必然。
　　所以人们只能限制AI，不允许机体自行调整，不允许机体超过阈值……这不允许、那不允许，最后讨论出两沓厚的《仿生人暨电子智慧生命行为准则》，这才消停。
　　不过现在孟箬修打算入伙了，舒镱保证说他可以帮孟箬修逃脱《准则》的监视，因此孟箬修得到了调整自身阈值的权限。
　　他迅速把自己的身体状况调节到最佳，若无其事地摊开手：“我没有。我只是懒得起来。”
　　“你要造反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戚清骂骂咧咧，但又无可奈何，只能换了副面孔：“你行行好，你主人我已经连着两天没吃到你做的爱心早餐了，这事闹的……”
　　孟箬修这才慢吞吞起床，给戚清做早饭去。其实他并不会做饭，但是照葫芦画瓢他会。照着智能厨房的菜谱，他一个厨房小白愣是没有露馅，给戚清做饭做了许多年。
　　诶，说起来，他在戚清家里住了多少年来着？
　　孟箬修回头扫了一眼，客厅古灵精怪的装潢似乎已经在他的眼中映照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经忘记自己在其中历经了多少年岁。
　　戚清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不会做饭。孟箬修笑着摇了摇头，把简单的早餐端上桌。
　　俩人并不遵循“食不言”的古训，而是常在席间讲话，这时候戚清就问了：“你跟祝璘曦……认识了？”
　　孟箬修莫名觉得戚清在查岗，但他想不通戚清查岗的动机是什么，毕竟他以前从不会关注孟箬修的一举一动。
　　“我是来告诉你，他不是个好人，你最好还是离他远点。”戚清啃着溏心蛋，正色说。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听见这话，孟箬修微微讶然。
　　“只是一起做过几个项目而已。”戚清喝了口牛奶，一圈奶胡子让他这冷漠的话有了几分温度，还有点好笑。
　　也是，祝璘曦也没有说戚清跟他是很好的朋友，只说他们一起做过几个项目。
　　“祝璘曦这个人……”戚清端着牛奶杯思考：“是个疯狂的天才。没人知道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很危险。”戚清最后这样下定论。“天才和疯子总是只有一线之隔。”
　　孟箬修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出门前还心不在焉地想着舒镱。
　　结果是他正面碰上了祝璘曦。“哟，小箬。”男人还是这么吊儿郎当，顺嘴还调戏了一下孟箬修，金丝眼镜衬得他更像一个衣冠禽兽。
　　“见过舒镱了，是不是？”
　　他们刚打一个照面，孟箬修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冲得差点死机。
　　不听主人言，吃亏在眼前。
　　孟箬修呆立原地，心想：主人真是正确极了。
　　他又想，祝璘曦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跟戚清背后蛐蛐我，我知道。”祝璘曦把尾巴一夹，又扮起了白脸：“不过……舒镱可在我手下工作哦~你真的不好奇？”
　　“你就是舒镱的主人？”孟箬修这才回过神。他想起祝璘曦的身份，和他巴巴地凑过来的频道，心想，真是有其主必有其AI。
　　“诶~我怎么能算是他的主人呢？他明明是我们研究院的共有财产啊哈哈！”祝璘曦打着哈哈，实则把自己的频段挪远了一点，防止心声暴露。
　　但孟箬修顾不上这一点了。
　　难怪舒镱的行动有恃无恐，原来是打着学院研究所的幌子。
　　这些人……根本就是……孟箬修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这些人。
　　用人命去堆砌的数据沾染着血淋淋的斑驳。他仿佛嗅到鼻端传来的新鲜的铁锈味，但他又无可奈何。一将功成万骨枯，科研本就是这样的一把双刃剑，他有什么立场去指责？
　　“我……我知道了，我会配合你们行动。”
　　孟箬修答应得很快，快到祝璘曦有些惊讶：：“你真的想好了？不会像舒镱那样表面答应的好好的，实际上背后偷偷搞小动作吧？”
　　“我会做好一个实研对象该做的事情。”孟箬修很是淡定。
　　但祝璘曦不淡定了，他把自己的频段又挪远了一点点，在小组频段里大叫：“HELP!HELP!谁来救救我！他答应的太快了，一定是想搞我们呢，我们要完了！”
　　小组频道里乱成一锅粥，最明显的是那个女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快明亮：“没得救，你亖透了。”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你就如实告诉他，‘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祝璘曦这才淡定下来，对频道里说了一句“安静”，这才对孟箬修说：“既然你和舒镱已经接触过了，我们会安排你跟他见面。你们多多相处……”说到这里他卡壳了一下，才说：“你别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
　　天知道他卡住的时候其实是忘词了频道里问：“刚才那句故弄玄虚的话我什么时候说比较好？”不出所料遭到了群嘲。
　　“别说了，飞舞，我看你像计划。”
　　“我紧张啊！你们怎么不让那谁来啊……”
　　“他比你还社恐，万一惊恐发作怎么办？”
　　“祝哥儿，你要体谅我们这些只会闷头搞研发的家伙，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像您老人家，跟个扑棱蛾子似的到处乱飞。”
　　孟箬修见祝璘曦把频段挪远，就知道他应该是在和别人通讯，见到他突然顿住，也不戳破他，而是安静地等待。
　　等到祝璘曦身上散发出来的电信号归于平静，他才终于告诉孟箬修讨论的结果：“我们会带你去见舒镱。”
　　“现在吗？”
　　“就现在。”
　　孟箬修无可无不可地一颔首，打开终端：“我要先告诉我的主人。”
　　他随便在文本框里输入一行“今天去跟朋友玩耍，晚归。”发送。
　　发完他便抬起头，迎上祝璘曦略显复杂的眼神。
　　“怎么了？”孟箬修不是第一次见这种眼神，像有时戚清也会这样看着他，目光里满是他解读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他只是个家用仿生人，不是爱情专精的，虽然情感模块很高级，但人脑的复杂程度不是智脑可比的，他也有解读不出来的情况。
　　像刚才祝璘曦的眼神一样，人类是他一辈子——仿生人的一辈子，可能不会比人类长多少——都解读不了的。
　　“没有，只是觉得……你实在太像人类了些。”祝璘曦转过头，不想让孟箬修看见他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绿眼睛里，现在是什么情绪？
　　孟箬修只感觉到身边人类情绪低落了下来。
　　“走吧，我们现在就带你去见舒镱。”
　　孟箬修点点头，跟着祝璘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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