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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伙
俞晨睁着眼,却像被一记重拳击中了太阳穴——整个世界在耳膜里嗡嗡倒灌。
她看见萧桅的睫毛上还挂着极小的汗珠,随着呼吸轻颤,像随时会坠落的星;看见对方唇角被自己咬破的一抹殷红,在麦色皮肤上晕开,像夕阳落在拳台围绳上的残影。可她却什么也听不清,心跳声太大,大得把暴雨、把灯管电流、把远处车辆的鸣笛,一并吞没。
缺氧让视线发灰,边缘泛起雪花噪点。她下意识想推人,掌心却抵在萧桅锁骨上——那里汗津津、滚烫,像一块刚被锻烧的钢板,指节一抖,又被更高的温度逼退。指缝间的绷带尾端不知何时散开,黑色布条垂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晃,像一条找不到方向的引线。
萧桅的额头仍抵着她,鼻尖相触,每一次呼吸都像把火灌进她口腔。俞晨的喉咙发干,舌尖尝到铁锈与葡萄糖水混合的咸甜,却发不出声。她想别过脸,可后颈被萧桅的左手轻轻托住——不是箍,不是扣,是托,像捧住一只刚破壳、随时会坠地的雏鸟。那掌心粗粝的茧擦过她发根,带起一阵过电般的麻,顺着颈椎噼啪炸进尾骨。
“……我等你长大,等了三年。”
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却重得让俞晨肩膀一沉。她张了张嘴,肺部终于重新灌满空气,却像第一次学会呼吸——冷空气刮过喉管,带出剧烈的、带着血味的咳嗽。咳得她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在灯光下碎成极小的钻石,顺着太阳穴滑进鬓发,再滴到垫子上,无声无息。
萧桅稍稍退开几厘米,给她留出让肺叶扩张的余地,却仍跪压在她身侧,像一座不肯撤离的山。她的右手悬在半空,拳套已摘,指节红肿,掌心却摊开,向上——那是一个无声邀请,也是一道未设防的门槛。
俞晨的视线落在那只手掌:生命线极长,虎口处有一道浅色的旧疤,是三年前全国决赛被对手肘尖划开的;掌纹里嵌着细小的汗珠,在灯光下像一条被拉长的银河。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萧桅比赛,那人站在拳台对角,肩背笔直,同样的手掌举到额前,向观众致意,像举起一柄无形的剑。
如今那柄剑横在她面前,她却不知该握住剑柄,还是该避开锋芒。
暴雨更大了,铁皮屋顶的敲击声密得令人耳鸣。一道闪电劈过,灯管猛地闪烁,灭了又亮,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围绳上——一个跪压,一个平躺,影子却奇异地重叠成十字,像裁判做出“比赛暂停”的手势。
俞晨的指尖动了动,绷带彻底散开,黑色布条蜿蜒在红色垫面上,像一条找不到出口的迷宫。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从极速的“咚咚咚”变成迟疑的“咚……咚……”,像回合结束前十秒的读秒,却无人敲响铃铛。
她抬眼,目光终于对上萧桅——
那里没有胜利者的傲慢,也没有年长者的笃定,只有一层被汗水浸透的、近乎脆弱的亮:“你可以推开。”萧桅轻声说,声音低哑,却带着微微的颤,像拳击台角落教练最后的询问,“也可以——”
她没说完,因为俞晨的右手忽然抬起——不是推,不是握,而是停在中途,五指微张,像要接住什么,又像要放弃什么。艳红发尾被风扇吹得扬起,掠过萧桅的腕骨,带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空气凝固成透明的玻璃,暴雨在窗外轰鸣,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幕布。
俞晨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终于发出声音——
却只是带着血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一个字:
“……灯。”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世界仍在耳鸣,心跳仍在乱序,而萧桅的掌心仍悬在她面前,像一盏在狂风中不肯熄灭的火。
灯管还在闪,闪电的余晖把萧桅的轮廓镀上一层银,像刀背在黑暗里时隐时现。她垂眼,看着身下的人——
俞晨的颊骨到耳尖烧得通红,艳红发尾黏在颈侧,像一截被雨水泡软的引线;嘴唇因为缺氧而微张,露出小小虎牙,那一点白在血色里显得格外脆弱。
她睁着眼,却不敢聚焦,目光在萧桅的眉峰与锁骨之间乱窜,像一只被火圈困住的鸟。
"灯......"她刚才吐出的那个字,此刻还在空气里发颤,尾音被暴雨撕得七零八落。
萧桅低笑,拇指贴上她发烫的脸颊,指腹刻意在那片红里慢条斯理地打圈:"灯?要开还是要关?"
声音沙哑,却带着明晃晃的逗弄。她指尖往下,掠过俞晨的耳垂,在那枚小小的银色耳钉上停住,轻轻一拨——
"叮——"金属与指甲相撞,极轻的脆响,却像把俞晨脑里最后一根弦也弹断了。
她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肩膀抬起,想躲,却被萧桅的左手稳稳扣回垫面。那掌心粗粝,虎口薄茧擦过她耳后最嫩的肌肤,带起一阵过电般的麻。俞晨的呼吸顿时更乱了,热气喷在萧桅颈窝,像把火种撒进干草。
"萧......"她开口,嗓子干得发疼,只来得及吐一个姓,尾音便被打断——
萧桅俯身,用额头抵住她,声音近得震耳膜:"叫我名字。"
俞晨睫毛狂颤,不肯。萧桅便用鼻尖去蹭她的脸颊,一下又一下,像大猫逗弄束手无策的幼兽。呼出的热气掠过俞晨的颧骨,再滑到眼角,把那层生理性泪水蒸得愈发滚烫。
"萧......桅......"俞晨被逼得无路可退,声音细若蚊呐,却带着少年特有的倔——好像只要再低一分,就输了整场比赛。
萧桅眼底暗潮涌动,笑意却更深。她侧头,唇几乎贴上俞晨的耳廓,用近乎气音的音量一字一顿:
"真乖。再叫一次,好不好?"
说话间,她右手食指顺着俞晨的颈侧往下滑,停在那截黑色绷带散开的尾端。指尖勾住布条,极慢、极慢地向外拉——绷带摩擦皮肤,发出细微的"沙啦",像把俞晨所有遮掩也一并撕开。那片肌肤因为汗湿而敏感,布条每挪一寸,俞晨的脊背便弓一分;齿关咬得死紧,耳尖却红得几欲滴血。
"萧桅!"她猛地提高音量,带着慌,却更像求饶。
这一声,把萧桅逗得低笑出声。她胸腔震动,贴着俞晨的胸口传过去,像在给那颗狂乱的心脏打节拍。笑够了,她才抬眼——却愣住。
俞晨的眼眶红了。
不是生理性的一两滴泪,而是迅速积聚的潮,沿着下睫毛颤巍巍地悬成一行,在灯管下一次闪烁时,终于滚落——
"嗒。"
砸在红色垫面,晕出深色小圆,像被击穿的靶心。
萧桅的笑意瞬间凝固,喉结上下滚了滚。她抬手,指腹去擦那道泪痕,动作比任何一拳都轻,却在触到温热时,指骨明显发颤。
"......哭什么?"声音低哑,带着悔,"我过火了?"
俞晨不说话,只是鼻翼急促地翕动,泪水更凶地涌出来,混着汗,把鬓发黏成深色的小蛇。她不想在对手面前掉泪,于是拼命眨眼,却越眨越湿,最后干脆偏过头,把额头抵进萧桅肩窝——那里全是汗,却也是整片拳馆唯一能让她躲藏的地方。
萧桅僵了半秒,随即长叹,像被摘了拳套的斗士,所有锋芒瞬间收拢。她左手穿过俞晨后颈,把人往上托了托,让那颗脑袋能埋得更深;右手绕到后背,在凸起的肩胛骨之间一下一下顺——动作笨拙,却极尽温柔。
"不逗你了,嗯?"她侧脸贴住俞晨的湿发,声音低得近乎哄孩子,"是我不好,别哭。"
俞晨的哽咽闷在她肩窝,带着少年倔强的鼻音:"没......哭。"
"好,没哭。"萧桅失笑,掌心继续顺,"是汗,都是汗。"
泪水很快浸透她肩头的背心,留下深色地图。萧桅却一动不动,由着那片水意漫开,像甘愿接住对方所有溃堤。她低头,用唇碰了碰俞晨滚烫的耳尖,轻声补了一句:
"对不起,小家伙。"
暴雨仍在屋顶轰鸣,闪电偶尔劈过,灯管再次闪烁。可这一次,萧桅抬手,把俞晨的后脑按向自己颈侧,用身体挡住那束冷光——
像给一只被火困住的小鸟,撑起最后一片不被灼烧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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