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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惊天发言
驿站的油灯忽明忽暗,爹的脸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一晚上没咋睡,翻来覆去,床板被他磨得吱呀响。
我也没睡踏实,耳朵竖着,听着外面的动静,总觉得还会有什么东西砸下来。
天蒙蒙亮,队伍又默默开拔了。
气氛比前几天更沉,没人说笑,连马都低着头走路。
爹坐在车里,不再扒着窗户看风景了。
他眼神发直,盯着晃动的车帘,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
我知道,他是在琢磨昨天张尚书和李少卿的话。
“儿啊,”他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爹可能…真想简单了。”
我没接话,等着他往下说。
“原先就觉得…是去碰碰运气,成了最好,不成…拉倒。”
他苦笑一下,比哭还难看。
“现在看…这压根不是运气的事…”
“有人…不想让咱活着到南疆。”
我心里一哆嗦。
“爹…要不…咱跑吧?”
爹猛地扭头瞪我:“跑?往哪跑?回去也是个死!”
他喘了口气,压低声音:“上了这船,就下不去了,只能往前拱。”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慢慢变得有点不一样。
不再是那种傻乎乎的兴奋,也不是单纯的害怕。
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狼被逼急了的狠劲。
“李少卿那老小子…说话阴阳怪气…”爹喃喃自语,“张尚书…看着公正,心里指不定咋想…”
“秦王…倒是笑呵呵的…可他是王爷…心思更深…”
他猛地抓住我胳膊:“儿啊,从今儿起,眼睛放亮堂点!耳朵竖起来!”
“谁递过来的吃食,多瞅两眼!谁跟你搭话,心里多过几遍!”
“咱爷俩…得学着长心眼了!不然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我重重点头。
中午休息,伙夫照例抬来饭菜。
一锅看不出内容的糊糊,几个杂面饼子。
爹没像以前那样急着去拿。
他等着别人先动。
看那几个小吏和护卫都吃了,没啥事,他才慢慢走过去,盛了两碗。
吃的时候,他也慢,细细嚼,像是能嚼出肉来。
李少卿又溜达过来,脸上还是那副笑。
“徐王爷,昨儿受惊了吧?这穷山恶水的,就是不太平。”
爹放下碗,抹抹嘴,也挤出个笑:“劳李大人惦记了。没啥,咱庄稼人,命硬。”
李少卿点点头:“那就好。不过啊,越是往后走,越得小心。南疆那边,部族多,规矩乱,听说还有养蛊放毒的…”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爹的反应。
爹脸上没啥变化,只是点点头:“多谢李大人提点,我记住了。”
李少卿似乎有点意外爹这么平静,又扯了几句闲篇,才背着手走了。
爹看着他背影,眼神冷了一下。
下午路过一个小镇,队伍补充给养。
爹破天荒地去跟那几个一直抱怨的小吏搭话,还偷偷塞给他们一小块碎银子——是之前秦王赏的,他贴身藏得严实。
“几位兄弟辛苦,买点酒驱驱寒气。”爹赔着笑。
那小吏愣了一下,看看左右,飞快地把银子揣进怀里,脸色好看了不少。
“徐王爷…您太客气了。”
爹摆摆手:“都不容易。这一路…仰仗各位了。”
他又状似无意地问:“我看这物资老对不上数…路上损耗这么大?”
那小吏撇撇嘴,压低声音:“损耗?哼…有人手不干净呗…上头有人…”他猛地住嘴,不敢说了。
爹也没再问,拍拍他肩膀,走了回来。
我看得目瞪口呆。
爹冲我眨眨眼,有点小得意:“看见没?小鬼难缠,但小鬼也能通气。”
接下来的路,爹像是变了个人。
不再缩在车里,没事就下去溜达,跟护卫扯几句,跟赶车的聊聊天。
他不再提什么“王爷”身份,一口一个“老哥”、“兄弟”,把自己放得很低。
那些人起初还戒备,后来看他还算实在,也愿意跟他唠几句。
爹就从这些零碎话里,拼凑着信息。
谁和谁不对付,哪个管事手黑,哪天的物资又被克扣了…
他甚至偷偷学会了辨认几种常见的毒草,是跟一个老家在南疆方向的老护卫学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爹这么跟我说。
我也学着爹的样子,多看,多听,少说。
我发现,那个李少卿,确实经常往张尚书那跑。
而且,每次他去过之后,张尚书看爹的眼神,好像就更冷一点。
我还发现,秦王其实很少管事,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车里看书,或者骑马跑在前面。
但他偶尔扫过队伍的眼神,很锐利,好像什么都清楚。
队伍又走了二十几天,山势渐渐平缓,气候越发潮热。
路边开始出现风格迥异的竹楼,穿着奇特色彩衣裙的女人,还有听不懂的嘹亮山歌。
南疆,快要到了。
气氛更加微妙。
这天晚上扎营,在一个河谷平地。
蚊虫多得吓人,点了篝火也不顶事。
爹正蹲在火边烤饼,李少卿又过来了,这次脸色比较严肃。
“徐王爷,明日就要进入南疆地界了。有些话,得提前跟您说说。”
爹放下饼:“李大人请讲。”
“南疆不比中原,规矩多,忌讳也多。女王陛下…更是威严深重。”
他盯着爹:“您见了女王,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可得想清楚。一句话说错,可能就不是您一个人的事了…关乎大齐颜面。”
这话听着是提醒,但压力全给了爹。
爹没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沉默了一下,问:“那依李大人看…我该说啥?不该说啥?”
李少卿被问得一噎,随即笑道:“这…自然是以张尚书和秦王殿下马首是瞻。您…多看多学,少开口就是了。”
爹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李大人。”
李少卿走了。
爹拿起烤得有点焦的饼,慢慢啃着,眼神在火光里明明灭灭。
夜里,我起来撒尿,看见爹没睡,一个人坐在营地边缘的黑影里,望着南边出神。
我走过去:“爹,咋还不睡?”
爹没回头,轻声说:“儿啊,明天…就见真章了。”
“怕吗?”我问。
爹摇摇头,又点点头。
“怕。但怕没用。”
他转过头,脸上有种我从来没见过的认真。
“爹想了半晚上。”
“李少卿那些人…为啥不想让咱成?无非是觉得咱是泥腿子,上去丢人,或者…挡了他们的路。”
“张尚书…估计也瞧不上咱,但他是官,要顾大局。”
“秦王…摸不透。”
“可到了女王面前,他们说了都不算。”
爹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
“女王想找的是男人,不是官老爷。”
“她死了四个男人了…她想要啥样的?”
“爹想了…她可能…就想要个没那么心思活络的?没那么多算计的?”
他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
“爹没啥本事,就会种地,后来逃荒…脸皮厚,能忽悠。”
“可爹…可能就这点实在?”
他猛地站起身,像是下了决心。
“不管了!明天见了那女王,爹就有啥说啥!”
“她看上了,是咱的造化!”
“看不上…大不了滚回老家种地去!总比让人阴死强!”
我看着爹,忽然觉得,他好像…没那么不着调了。
这一路的惊吓和冷眼,像是把他身上那层虚浮的壳打掉了,露出里面一点硬邦邦的东西。
第二天,队伍拔营,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
所有人都换上了最正式的衣裳。
爹那身王爷袍服也重新熨烫过,穿在身上,虽然还是不太合身,但他人挺得直,看着精神了不少。
中午时分,翻过最后一道山梁。
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色彩绚丽的营寨,出现在宽阔的河谷平原上。
无数旌旗飘扬,其中最显眼的,是一面绣着狰狞异兽的黑色大纛。
南疆女王的王帐,到了。
队伍缓缓停下,整理仪容。
张尚书和秦王策马来到最前方。
爹也被叫了过去,跟在后面。
我挤在车队旁边,踮着脚往前看。
心脏跳得像打鼓。
王帐方向,一队穿着斑斓皮甲、腰佩弯刀的卫士小跑而来,分列两侧。
队伍肃静,鸦雀无声。
只有风声和旗帜猎猎作响。
终于,王帐那厚实的帘子被掀开。
几个人簇拥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隔得远,看不清脸。
只能看到一身玄色的长裙,勾勒出高挑挺拔的身形。
头上似乎戴着繁复的银饰,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
她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一股迫人的气势就扑面而来。
我感觉呼吸都屏住了。
那就是…死了四个男人的…南疆女王?
张尚书清咳一声,正准备上前见礼。
忽然,他身边的我爹,像是中了邪一样。
他猛地向前踉跄了两步,脱离了队伍。
在全场上百号人的注视下,在张尚书惊愕的目光中,在李少卿错愕的眼神里。
我爹,徐如风,“扑通”一声。
直接跪在了南疆女王的王帐前。
不是那种礼节性的跪拜。
是五体投地,结结实实的一个大响头。
磕得尘土都扬了起来。
然后,他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扯着脖子喊出了一句话。
声音嘶哑,却响彻全场。
“草民徐如风!给女王陛下磕头了!”
“草民…草民仰慕陛下威名!特来…特来给陛下暖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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