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养

　　直到那张脸从他的视线中消失，江烬才心情颇好地转过头来。

　　“喂，你在看什么？笑得那么贱。”有人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往后一带，江烬脚下一个踉跄，回头一瞧，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他幼儿园到小学的同学，名叫贺思予，大家都叫他小胖。

　　他笑着推他一把，“去你的。”

　　说完也没搭理身后的人，就这么迈着步子和其他人一起走了。

　　小胖追上来，一脸好奇地问：“你还没跟我说你在看什么呢。”

　　“我看我哥呢。”江烬想到江燃，忍不住又笑了出来，脸颊边露出个小酒窝。

　　“看你哥你还笑。”小胖不理解，“我看到我哥就想哭。”

　　“那是因为你调皮。”江烬嫌弃道。

　　“才不是，你不知道，我哥可凶了，被他吼两句人都要吓没，上周末我用他的手机打游戏，结果被他发现了，差点没把我腿打断，他生气的时候实在太可怕了。”小胖抖了抖胖乎乎的身子，心有余悸地说。

　　“我哥不一样。”江烬道。

　　“怎么不一样了？你哥生气了不揍你？”小胖一脸地不相信。

　　“我哥好看。”江烬想了想，认真地说：“生气的时候也好看，揍我的样子也好看。”

　　少年这时候已经开始抽条了，脸上的婴儿肥几乎完全消失，属于少年清晰的轮廓开始初见雏形，他迎着朝阳笑起来的样子，好像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

　　小胖看着他，忍不住搓了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胳膊，真诚地说：“你没救了。”

　　江烬嗤道：“你懂什么？”

　　同样都是哥，但哥和哥之间也有不同，在小胖看来，他哥哥只是一个喜欢管着他，教训他的长辈。

　　但在江烬心中，江燃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他从懵懂的孩童时期就开始信赖和亲近的人，他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会叫哥哥了。

　　*

　　少年人的成长似乎是一瞬间的事，不知道哪一天，江燃在家里整理衣服的时候，突然就发现江静的裤子短了一截。

　　江燃刚在心里嘀咕着该给孩子买新衣服了，一转头，就倏地发现江烬跟小时候比起来大变了样。

　　他原本白白软软的身体开始显出肌肉的轮廓，双腿变得修长有力，瘦小的背脊也宽阔起来，改变最明显的是他的脸，如果说从前的他脸上还带着一点独属于儿童般圆乎乎的肉感，那如今这种感觉已经完全消退了。

　　江燃有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记忆里软乎乎的小团子早已没了踪影，江烬褪去了儿时的软萌可爱，眉眼间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清俊利落，他真的不再是个需要人牵着手走路的小孩了。

　　他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感慨，明明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记忆里总是围着他转悠，受了委屈就红着眼圈撒娇的小萝卜头，已经完全消失了。

　　江燃有些惆怅地说：“小烬长大了。”

　　江烬就朝他笑，笑得一脸得意，“哥，再过几年我肯定比你高了。”

　　“臭小子，你还早着呢。”江燃揉了揉他的脑袋。

　　江烬不服气地拍开他的手，撅着嘴说：“我以后肯定会比哥高，你就等着吧。”

　　清晨温和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将他眼底的那丝亮光照得一清二楚。江烬眼也不眨地看着江燃，认真地承诺道：“到时候我会保护你，哥哥。”

　　江燃就乐了，他摸摸他的头，心想，这不还是他那个幼稚的弟弟。

　　*

　　少年时期的江烬，渐渐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时时刻刻缠着江燃。他开始有了自己的世界，把更多时间花在喜欢的事情上。

　　他尤其爱听歌，无论走到哪儿，耳朵里总塞着一副白色耳机，里面放着不知名的音乐，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有一次江燃做好了饭，连着叫了他好几声“吃饭了”，都没得到回应。

　　他走进江烬的房间，才发现少年正靠在书桌前，头微微垂着，完全沉浸在音乐里，连他进门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江燃担心他长期这样戴耳机伤耳朵，便上前强硬地扯下了他的耳机。

　　音乐声瞬间泄了满屋，那是一首很蓬勃的，带着生命力的乐曲，一点也不舒缓。

　　在这近乎嘈杂的声音里，江烬慢慢转过了头，他蹙着眉，用一种很不耐烦的语气说：“哥，你干嘛啊？”

　　那是江烬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江燃说话，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在了江燃心上。

　　他习惯了江烬的撒娇、讨好，习惯了弟弟对自己无条件的依赖，一时之间完全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江燃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的委屈，但他还是压下情绪，尽量平和地说：“书上说每天戴耳机最好别超过两个小时，就算再喜欢听歌，也得顾着耳朵。”

　　他想说，哥是为你好，可话到嘴边，看着江烬冷下来的脸，又咽了回去。

　　江烬的眼中在喷火，他一脸不爽地道：“知道了，你不要在我听歌的时候打断我行不行？”

　　江燃紧紧捏着手中耳机，一言不发地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关门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心里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原来，弟弟真的长大了，开始有了不想被他打扰的世界。

　　晚上江烬没有出来吃饭，他还在生闷气，江燃敲了敲门，屋里安静得可怕，没有一点动静，更没人回应。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最后只能放轻声音说：“锅里给你留了饭，饿了的话记得热了吃。”说完，便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其实他们早该分房间睡了，江燃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默默地想。

　　以前江烬总黏着他，说害怕黑，非要挤在一张床上，他拗不过，只能依着。可现在，他们已经不是小孩了，是时候该有各自的空间了。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江燃把这件事告诉了何谦，上高中后，何谦仍然跟他读一个学校，只不过不同班，他们中午会一起吃饭，江燃所在的教室离食堂近很多，就会帮他把饭先打好。

　　何谦一边夹着菜一边说：“那是因为你弟弟到了青春期，叛逆期的小孩，你懂吧？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难管的，你别放在心上。”

　　江燃有些难过，“他以前很听话的。”

　　何谦安慰他，“等过了叛逆期就好了。”

　　江燃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他没有过叛逆期。从小到大，他都习惯了懂事、迁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江烬的转变。

　　何谦见他一直提不起精神，想了想，说：“他不缠着你是好事啊，你也该多花点心思在自己身上了，你的世界不能只有弟弟吧。”

　　江燃垂眸，一下一下地戳着碗里的饭，他知道何谦是对的，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围着江烬在转，弟弟突然不亲近他了，他怎么能不难过？

　　好好的一碗饭快被他戳成筛子，何谦失笑，转移话题：“这周末我过生日，你来我帮我庆生怎么样？我还叫了一些朋友，到时候咱们一块热闹热闹。”

　　江燃回过神，终于停下了动作，他几乎没有犹豫，一口就答应下来，“好啊。”

　　放学后，他回到家，陈老头已经做好了饭，听见动静就朝他招了招手，“小燃，快过来吃饭。”

　　他现在上高中，早晚都有自习，没有太多空闲时间，根本没法做饭。

　　本来是打算在学校吃的，给陈老头知道了，发了好一顿脾气，非要给兄弟俩做饭，江燃要给他饭钱，他也不肯收，倔脾气上来，还把他狠狠骂了一顿。说他拿自己当外人。

　　江燃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去，心里却到底是松了口气。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到江烬，就问了一嘴。陈老头说：“他吃完饭就跟同学出去玩了，说是晚点回来。”

　　江燃应了一声，也没在意。

　　晚上江燃洗好澡回房间，却看到自己的床上多了一个枕头，那个枕头的样子分外熟悉，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江燃微微一怔，拿过那个枕头就丢了出去。隔了大概不到五分钟，他的房门偷偷开了一条缝。

　　江燃躺在床上，听到了一点动静，但他没理会，只装作没听见。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江烬小小声叫他：“哥。”

　　江燃还是没吭声，他在心底有些好笑地想，江烬这小子不会又要像小时候那样哭唧唧地过来撒娇吧。正这么想着，耳朵里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乐器声，有点沉闷，又很空灵。

　　江燃诧异地转过身，就见到初露风华的少年靠在黑色的木门上，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吉他，正认真地拨弄琴弦。

　　少年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头发有些凌乱，白炽灯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眉眼格外清晰。

　　他细长的手指在吉他弦上跳动，一段陌生的前奏轻轻地泄出，是很舒缓的曲调。然后，他的唇微微张开，开始哼歌。

　　江燃不知道，他的弟弟什么时候学会了吉他，还把歌唱得这么好听。

　　少年清亮的音色唱起歌来的时候显得很干净，让人想到明晰的夜空，歌词和调子衔接得恰到好处，歌里的每个音都踩得很准，好听得简直要让人沉醉。

　　江燃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指尖、他的眉眼，心里的震撼一点也不亚于当年听到江烬第一次开口叫“哥”的时候。

　　我的弟弟在发光，江燃难以抑制地想，他太耀眼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