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话未完

　　夏云培的掌心还带着余温，牵着谢瑾瑜往校门口走时，脚步放得格外慢。路灯的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明明是初秋的风，却吹得谢瑾瑜耳尖发烫。

　　快到门口时，夏云培眼角的余光扫到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轿车，那是谢家的车，他下意识地松开手。

　　“快回家吧，”夏云培的声音比刚才更轻了些，目光落在谢瑾瑜泛红的耳垂上，“等会儿你家人该着急了。”

　　谢瑾瑜点点头，指尖蜷了蜷，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小声的“嗯”。

　　他转身往车的方向走，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夏云培还站在原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温柔的屏障。

　　直到坐进车里，谢瑾瑜还扒着车窗往后望，可刚才那个站在路灯下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有空荡荡的校门口，随着车子启动渐渐往后退去。

　　而他没看见的是，车子刚转过街角，夏云培就从旁边的树荫里走了出来。

　　他背着书包，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站了好一会儿，直到那点黑色彻底融进夜色，才转身往自己小区的方向走。

　　路灯下，他的脚步比来时快了些，书包带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车子开进谢家别墅的院子时，谢瑾瑜还靠在车窗上发呆，直到司机提醒“少爷到了”，他才回过神，推开车门慢吞吞地往里走。

　　玄关的灯亮着，他换鞋时动作都带着股倦意，直接拖着脚步往客厅走，一屁股瘫在沙发上，整个人陷进柔软的靠垫里。

　　“考不好怎么办啊……”他把头埋在抱枕里，声音闷闷的，“玩完了玩完了，数学最后两道大题好像都没写……啊啊啊啊啊要完了！”

　　他翻来覆去地念叨，一会儿抓着抱枕捶沙发，一会儿又把脸埋进去哼唧，连孟桉玖换鞋的声音都没听见。

　　直到一只温热的手背上贴在他的额头上，他才猛地抬头，看见孟桉玖皱着眉看他，手里还拿着刚换下来的外套。

　　“嘀嘀咕咕什么呢？”孟桉玖把外套搭在玄关的衣架上，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啊？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谢瑾瑜眨了眨眼，又把头埋回去，声音呜呜咽咽的，很模糊：“完了完了完了……这次半期肯定要凉了……”

　　孟桉玖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把他从抱枕里拉起来，攥着他的手腕晃了晃：“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清楚啊，别在这儿跟我装蘑菇。”

　　谢瑾瑜被她晃得没办法，只好抬起头，小声说：“我感觉我半期没考好……数学最后两道大题，我连题都没看完就交卷了，还有英语的完形填空，好多都蒙的……”

　　孟桉玖听完，“唰”地一下松开他的手，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语气里带着点哭笑不得：“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多大点事儿啊。”她往沙发上一坐，拿起旁边的苹果啃了一口，“没事，这次没考好下次再努把力呗，再说了，你姐我这次也没考好，咱俩也算难姐难弟了。”

　　谢瑾瑜愣了愣，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刚酝酿好的委屈一下子憋了回去，正想再说点什么，就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谢祁念穿着家居服，手里拿着一杯牛奶，从楼上下来，看见客厅里的两人，挑了挑眉：“怎么这是？一个个愁眉苦脸的，谁惹你们了？”

　　谢瑾瑜一听见他姐的声音，立马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站得笔直，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姐，我……我这次考试没考好。”

　　谢祁念端着牛奶的手顿了一下，眼神里满是惊讶，她上下打量了谢瑾瑜好几遍，心里嘀咕：今天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这小子平时提起考试就头疼，今天居然主动说没考好，还一脸愧疚，难道是转性了？

　　谢瑾瑜看着谢祁念的反应，心里有点打鼓：不对啊，他姐平时不都得说他两句吗？怎么今天光愣着不说话？他清了清嗓子，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突然觉得，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这大好时光不能落下，我想好好学，以后考个好大学！”

　　这话一出，谢祁念手里的牛奶差点没拿稳。

　　她快步走过来，伸手拍了拍谢瑾瑜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欣慰：“好小子！终于想通了！行，有这想法就好，以后姐支持你，缺什么学习资料跟姐说！”她越说越激动，差点就要拉着谢瑾瑜去书房找复习资料，还是孟桉玖在旁边提醒“先让他喘口气”，她才停下动作。

　　晚上，谢瑾瑜躺在卧室的床上，洗漱完后还没睡意，就点开微信，拨通了和两个“野人”的视频电话。没过几秒，屏幕上就出现了徐彦辰和萧逸的脸，两人还穿着校服，背景是宿舍，看起来闹哄哄的。

　　“老谢！你可算给我们两个回电话了！”徐彦辰凑到镜头前，手里还拿着一包薯片。

　　萧逸也跟着点头，往镜头里塞了颗糖：“打好几次你都不接。”

　　谢瑾瑜翻了个身，把手机架在枕头上“还是别叫我老谢了，我不卖蟹黄堡，对了，你们宿舍里有什么好玩的吗？我还从来没住过宿呢。”

　　“好玩的？”徐彦辰撇了撇嘴，把薯片袋递到镜头前晃了晃，“你能发挥脑洞想象一下，开一袋零食，面前立马伸过来好几只手的场景吗？昨天我刚开了包牛肉干，还没吃两口呢，就被他们抢光了！”

　　萧逸也跟着吐槽：“可不是嘛，晚上想早点睡都不行，那几个室友要么打游戏要么聊那个小姐姐长得好看，吵得我头都大了。还是家里好，想干嘛干嘛。”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从宿舍的饭菜聊到班里的同学，又聊到最近的计划，聊着聊着，话题突然转了向。

　　徐彦辰突然坐直了身子，神秘兮兮地说：“对了，夏哥的生日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呢？草字头，你准备了什么？”

　　萧逸嘿嘿一笑，比了个“保密”的手势：“我也准备好了！保证夏哥喜欢，不过现在不能说，说了就没惊喜了。”

　　“生日礼物？”谢瑾瑜皱了皱眉，心里满是疑惑，他对着镜头问，“最近……是有人要过生日吗？”他第一个排除了自己，他的生日在十二月份，还早着呢，那会是谁？

　　徐彦辰和萧逸都啊了一下，都有点惊讶：“瑜哥，你不知道啊？是夏哥啊！夏哥18岁生日。”

　　“对对对，嫂……”张弛刚说了两个字，就赶紧改口，“不对，你不知道吗？”

　　谢瑾瑜的脑子“嗡”的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骂了句“操”，心里又急又慌：怎么把这事忘了！

　　小时候陪夏云培过过生日，当时还小，旁边的家长都在说一些祝福语，那时候他总盯着蛋糕上的蜡烛数，明明只有几根，却怎么也数不清楚。

　　“8月13号……”谢瑾瑜凭着记忆说出了这个日子，他赶紧拿起手机，点开日历往下滑，看着屏幕上的日期，心里更慌了：照这个日子算，下周六就是夏云培的生日，可他什么都没准备啊！而且18岁生日不一样，是成年礼，意义非凡，必须好好准备才行。

　　“喂？瑜哥，你怎么不说话了？”徐彦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带着点疑惑。

　　谢瑾瑜这才回过神，赶紧对着镜头说：“哦，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困了。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睡吧，我先挂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他说完，不等两人回应，就匆匆挂断了视频，把手机扔在一旁，仰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又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完了，刚才怎么不问问他们准备了什么呢？现在好了，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坐起来抓头发，一会儿又躺下叹气，脑子里全是“该给夏云培准备什么礼物”的念头。就在他快要把自己薅秃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赶紧摸过手机，点开微信，往上滑了好几下，终于找到了那个备注为“思恩”的聊天界面。

　　说来也有点离谱，当时加“她”微信，是孟桉玖跟他说“有个女生喜欢你，想跟你认识一下”，他还觉得自己的美好爱情要来了，就加了好友。刚开始的时候，两人还经常聊天，思恩会跟他分享日常，他也会偶尔回复几句。可后来他才知道，思恩居然是夏云培的“妹妹”——虽然夏云培说过，只是远房亲戚家的妹妹，不算亲近，但谢瑾瑜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地方说不通，可他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

　　不过现在没空想这些，谢瑾瑜点开聊天框，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编辑了一条消息。

　　编辑完后，他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又犹豫了：现在都快半夜12点了，这么晚发消息，会不会打扰到她啊啊？万一她已经睡了，被消息吵醒就不好了。他想了想，还是把消息删了，心里想着“还是明天早上再发吧，等她醒了看到再回复也不迟”。

　　谢瑾瑜放下手机，指尖最后碰了碰屏幕上夏云培的微信头像，才按灭床头灯。

　　房间里瞬间陷入黑暗。没过多久，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后来渐渐变密，哗啦啦地打在玻璃上，像无数根细针轻轻敲击，又像有人在耳边低声絮语，成了最天然的白噪音。

　　他往被子里缩了缩，鼻尖萦绕着洗过的床单淡淡的清香，耳边是规律的雨声，白天的慌乱、对考试的焦虑，还有想到夏云培生日时的紧张，都在这温柔的夜里慢慢消散。

　　意识像被温水浸泡过的棉花，越来越软，没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声就从被子里传了出来，他彻底睡熟了，连眉头都舒展开来，嘴角似乎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梦里又见到了那个牵着他手的人。

　　而城市另一端，与谢家热闹的氛围截然不同的一栋独栋别墅里，此刻却只有一盏暖黄色的夜灯亮着。这盏灯悬在书房的书桌上方，光线刚好笼罩住桌面上摊开的几份文件和一台亮着的笔记本电脑，键盘敲击声“哒哒哒”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规律却又带着几分急促，像是在追赶着什么。

　　夏云培坐在真皮座椅上，后背微微弓着，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移动，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淡淡的青黑。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快三个小时了，从晚上十点回到别墅，就直接进了书房，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直到屏幕上弹出“文件传输完成”的提示框，他才停下动作，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随手放在桌面上，然后抬手捏了捏眉心，指腹轻轻按压着酸胀的太阳穴，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让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书桌一角的相框上——那是张旧照片，照片里的小男孩穿着白色的短袖，手里举着个吃了一半的蛋糕，脸上还沾着奶油，正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旁边站着个比他高一点的小男孩，手里拿着纸巾，正伸手想给他擦脸，眼神里满是无奈却又带着温柔。那是他六岁那年，和谢瑾瑜一起，在过暑假时拍的，也是他为数不多愿意摆在明面上的照片。

　　过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根烟点燃，指尖夹着烟，任由烟雾在指尖缭绕。他不常抽烟，只有在熬到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会用尼古丁稍微缓解一下疲惫。

　　烟雾缓缓上升，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有烦躁，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他想起两周前和父亲的通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冰冷又强硬，没有一点温度：“等你过了18岁生日，就把海外分公司的几个项目接过来，提前熟悉流程，别到时候手忙脚乱。”

　　他当时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挂了电话。

　　他宁愿住在这栋离学校近、却空旷得只有他一个人的别墅里，至少这里没有父亲的催促和指责，能让他稍微喘口气。

　　可即便躲到这里，父亲的“安排”还是如影随形。

　　每天晚上，他的邮箱里都会准时收到几份资料，有集团内部的财务报表，有海外分公司的项目方案，还有各种需要他熟悉的业务流程。他知道，父亲是铁了心要让他接手集团，从他出生起，这条路就已经被规划好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远了……”他低声呢喃了一句，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烫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抬眼看向窗外，雨还在下，比刚才更大了，雨点狠狠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拿起桌上的眼镜，重新戴上，目光又落回电脑屏幕上——还有一份关于欧洲市场的分析报告没看完，明天早上要发给父亲的助理。

　　他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重新把手放在键盘上，敲击声再次在书房里响起，与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利落，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温和，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疲惫。

　　他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很久，至少在他真正“接手”之前，不会结束。

　　但偶尔，他也会想起牵着谢瑾瑜的手时，掌心传来的温度，想起那个男孩泛红的耳尖和小声的询问，心里会泛起一丝柔软——那是他在这冰冷的规划里，唯一能抓住的、属于自己的温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