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小黄的工伤来的措不及防。
　　连续一年多的直播没有伤到她半分，但是为了上半年最大的活动连轴转了半个月，她终于还是倒了嗓子。
　　周珊提着一塑料口袋的药盒子走向坐在门诊大厅里正发呆等待的小黄，“走吧。”
　　人看上去没什么事儿，但是只要张开嘴就像声带踩了高压电一样。小黄刚想说声谢谢，就被周珊及时打断。“行了，你别说话了。”
　　老杨挂断周珊的电话之后开着车在保安的指挥下从停车场慢慢磨蹭了出来，终于十分钟之后接到了看好病的两人。
　　“咋办啊？医生咋说？”老杨回过头看着两人坐稳，立刻往前开了出去，生怕挡住了后面来车的前进路线。
　　小黄噘着嘴摇了摇头，老杨也看不明白什么意思。周珊低头扣上安全带，“医生让静养，最近别说话。”
　　“啊？”老杨一惊，本来以为感冒受凉吃点消炎药几天就能好，这下子可好。刚准备回过头聊什么，被周珊一掌推了回去。“好好开车。”
　　有了自己的粉丝，小黄也不愿意休息太长时间。她不是这个平台上能够排得上号的前几位，只不过在老杨这个专门隔出来的角落里，因为自己的风趣幽默，她通过网线吸引了一些能够理解自己笑话的灵魂。可是她甚至都还没有积累太久，就要停下来不知道多久的时间。
　　老杨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不是，那咱们过几天活动咋办啊？珊儿，你上吧，你和小黄搭档久了你也有经验。”
　　如果老杨愿意招新人，那从决定要直播的最开始他就会招了。周珊一点也不意外老杨会让自己上台。
　　“我这两天休息休息，活动的时候可以上播的。”小黄向前扒着驾驶座的靠背凑上去。
　　粗狂的声音吓了老杨一跳，差点一脚油门下去追上前面那台豪车的屁股。“哟，是你说话啊，吓我一跳。”
　　小黄的眼神真诚，但老杨根本没有回头。“没事儿，你最近做点辅助工作吧。工资不扣你的。”直接了断拒绝了小黄的请求。
　　这事儿没得多余商量，周珊太了解老杨了，连争辩都懒得。只知道自己的工作量又变多了起来。
　　一个磕磕巴巴的人和一个声音嘶哑的人，很难说到底谁上播对观众来说是更大的折磨。
　　“珊姐，没事，我在下面帮你。”两个星期后的小黄声音好像也没什么特殊变化，甚至连小黄自己都觉得自己可能以后都这样，放弃争取了。
　　周珊抱了抱小黄，一脸奔赴刑场的样子上前站在这个角落中间。舒了口气对镜头后面的人比着手势，开始了今天艰难的工作。
　　中途几乎没有什么休息。
　　周珊甚至宁愿回去研究活动计划，至少加班的时候还能够偷偷玩会手机摸个鱼，站在镜头前她什么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
　　有时候周珊甚至想和周荣那小子取取经，到底怎么能够在镜头前搔首弄姿摆出不符合人体运动学的姿势。
　　“五十一号链接……好的，我知道了。”周珊带上了隐形眼镜，但还是肌肉记忆的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接着小黄递过来的衣服看着手机后巨大的提词器屏幕，毫无感情地朗读着。
　　小黄笑了笑，就算上播了那么多次，周珊还是和第一次的时候一样，能不说就坚决不多说一个字。
　　越邻近活动期，周珊需要展示的东西就越多，她想要准时上下班的希望也越渺茫。原本还能装出激情澎湃的样子，现在只剩下心如止水的平静。
　　“衣服？什么衣服？”
　　或许是活动期的人流量本来也比平时更多一些，评论的覆盖速度让周珊有些难以跟上。如果换成十几年书龄的蒙露，一目十行自然不在话下。
　　周珊特意走近了看着评论里都在说些什么。“我的什么衣服？”
　　小黄掀动着自己的外套在后面不停示意着周珊。
　　“外套就是现在直播间的三十九号链接。”周珊敞开自己的外套，展示着里面的做工和细节。
　　“设计都是一样的。”看着屏幕上的问号，周珊也很难理解一模一样的白色牛仔外套到底能让他们有哪里这么难以理解。
　　转过身，小黄才注意到周珊后背的异样。衣服确实是同一批衣服，可是周珊穿着的是自己拿回去二次加工画了画的外套。
　　在这两个多星期里，小黄的手语也进步了不少。在一通指挥下，周珊终于明白了现在的情况，立刻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接过小黄递上来的样品外套。
　　老杨拎着周珊自己的外套，认真看了半天。“现在的人到底喜欢什么呢？”外套后背上右下角有些诡异，那个甚至说丑得有些奇特的马让老杨十分费解。
　　“你这是什么寓意啊？”老杨随手把外套丢在办公桌上，转头看向周珊。
　　就像语文考试阅读理解的作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写出那句话一样，周珊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晚上睡不着觉为什么突然弄出了这个创作。
　　“可能只是暗示我就是个牛马吧。”周珊仰起头短暂地思考了两秒，回复着老杨。
　　老杨瘪了瘪嘴，显然对周珊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你遇上我这种老板还算牛马？别太不知足啊。”
　　虽然跟着老杨这几年下来，工作涨了不少，可是工作量也跟着涨了啊。周珊没接话，只等着老杨的下一步指示。一句话的事情，说不定就能扣掉这个月的钱。
　　老杨叹了口气，抱着手坐回办公椅上。虽然不理解，但是做生意就一定要尊重市场。“这样吧，珊儿，我们就抽前五百个付款这个外套的人给他们画画。”
　　“五百个？”周珊知道老杨有些时候有点疯，但也没想到会这么疯。“你要画死我啊？再说我们也卖不出去这么多。”周珊的眼睛从来没有哪一刻瞪得像现在这么大。
　　“那就三百行了吧？”老杨的讨价还价十分勉强，见周珊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随便你多少个反正我画不完的样子，只能继续退让，“两百个！”
　　周珊只是叹气。
　　老杨一拍桌子，“一百个，就这么定了！别和我啰嗦了。”
　　简简单单五分钟，周珊的下班时间又被无情剥夺。苦大仇深从老杨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小黄急忙凑上前，“珊姐，没被扣多少钱吧？
　　周珊耷拉着眼皮，“没扣。”
　　小黄松了口气，拍着自己胸脯。“那就好那就好。”毕竟作为搭档，自己一个眨眼没有注意，害得周珊出了直播事故，她也不算完全没有责任。
　　周珊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眼神呆愣，幽幽接了一句。“扣的是我的命。”
　　不管最后下单了多少件，反正周珊现在就开始加班动工总是没错的。盯着疲惫的精神状态出现在镜头前的时候，周珊看着突增的观看人数，只想叹气。
　　“对，前一百名付款的粉丝我会帮大家免费设计。但是发货时间也会相应延长一点，希望大家理解。”周珊盯着黑眼圈说出这句话，也令人十分信服。
　　在周珊彻底倒下之前，小黄的嗓子总算好了百分之八十。
　　老杨拿着这次活动的数据当然十分满意，“看看我的左膀右臂！”夸赞着坐在对面短短一个月命都快没了半条的周珊和小黄。
　　连争执都没力气再开口，周珊看着老杨后续大概也没有什么有实质意义的发言，起身晃晃悠悠准备回到自己工位上闭目养神休息几天。
　　“这次辛苦你们俩了，奖金肯定不会亏了你们的。”
　　这么重要的事情就应该放在最开始说。周珊立刻有了精神，也不驼背了也不含胸了，中气十足地回复着老杨，“谢谢老板！”

　　“感谢女菩萨！”潘雨薇坐在周珊对面诚心诚意给周珊倒上店里免费的柠檬水。
　　周珊耷拉着眼皮，冷冷哼了一声。“你甚至都不愿意给我买杯奶茶。”潘雨薇的示好看起来那么不过如此。
　　潘雨薇嘻嘻笑了起来。
　　周珊的直播拉动了销量，上涨的销量让老杨扩大了规模，增加的扩摸需要更多的活动资金。潘雨薇可是真心希望老杨的生意蒸蒸日上的。
　　“你看吧，我就说你有才华的！”潘雨薇给对面一脸毫无生气的周珊摆好餐具。
　　如果自己这点才华一定要加班才能转换出价值来的话，周珊真的需要好好考虑自己愿不愿意靠这点不值一提的才华吃饭。
　　潘雨薇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说真的，老杨还不如多花点钱让你设计衣服。”
　　周珊笑了两声算是捧场，“我只是随便画个画，你以为是人是鬼都能设计衣服啊？就我这水平，你别把我路走窄了。”
　　潘雨薇确实不懂，只是觉得以自己眼中周珊的能力，完全可以。既然周珊这么说，潘雨薇也只好耸了耸肩，夹起一块虾滑放进嘴里。
　　“别光说我，你和那个包工头怎么样了？”连续加班让周珊胃口平平，明明自己嚷着要来吃铁板烧，结果看着眼前的菜好像突然又没了自己想象里的好食欲。
　　潘雨薇啧了一声，“什么包工头包工头的，人家叫段玺。”
　　明明潘雨薇之前也在侯宁面前叫着蒲阳一口一个弟弟，从来没好好说过人家名字，到了自己身上就计较成了这样。
　　周珊只觉得陷入爱情的女人难以理解。
　　“行吧，那你和那个段玺进展到哪步了？”周珊捡着离自己最近的肉吃了两口，顺着潘雨薇的意思改了称呼。
　　潘雨薇的脸红了起来。“也没什么，他最近忙着外地的工程，出差一个多月了。“
　　周珊只是点了点头。
　　可是潘雨薇的性格，就是当对方发问了，恨不得就把自己能说的东西一股脑告诉对方。“就是平时休息的时候偶尔聊聊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能让潘雨薇看起来那么羞涩。就段玺在滑雪场的那副样子，想要拿下潘雨薇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你可别又自己把自己攻略了。”周珊看见潘雨薇这幅模样小心提醒到。
　　熟悉的春心萌动表情让周珊想起了潘雨薇这些年每次恋爱的标准开头。
　　潘雨薇抬起脸，“放心吧，吃一堑长一智。段玺说等他回来约上大家一起出去玩。”
　　吃一堑，再吃一堑。
　　潘雨薇每次都能遇上不同类型的堑，总也该让她遇上一段值得纪念的感情了。周珊在心里这么祈祷着。

　　三年前蒲阳就在脑子里想象着侯宁毕业答辩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三年后他终于能亲眼见到侯宁再一次站在台上。
　　和那个时候自己想象里的情况如出一辙。
　　蒲阳坐在台下调整着三脚架的位置给侯宁点开了录像，坐在相机背后紧紧盯着侯宁，脸上充满了欣赏和爱慕。
　　他喜欢侯宁，也想成为侯宁。
　　只有自己进入了实验室，蒲阳才知道侯宁现在汇报出来的工作量有多大。盲审意见上三个优秀的评价并不是随随便便混个日子就能拿到手的，侯宁付出了相当大的心血。
　　工作做得全面，提问也不会有刻意的为难。侯宁回话不疾不徐，逻辑清晰。
　　台下坐着的导师也抱着手笑了起来，自己的学生给今天的答辩开了个好头。他的要求严格，当然也因此培养出了很好的学生，顺便收获了不错的课题项目。
　　侯宁鞠躬下台走到蒲阳旁边，长舒了一口气。“紧张死我了。”
　　抓住蒲阳的手有些冰凉，也有可能是中央空调的温度太低，可她明明在这个天气还穿上了长袖。
　　“恭喜毕业！”在第二个人上台准备的时候，蒲阳小声祝贺着侯宁。
　　哪怕站在所有人中间，侯宁也是十分引人注目的存在。蒲阳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今天应该是这三年里侯宁笑得最开心的一天，和她在收到录取通知那天的高兴程度并列第一。
　　“这是我的那份！”蒲阳拿着自己选好的花递了上去。
　　在侯宁还和自己的同学站在医院小花园，说不定就是人生最后一次见面而闲聊着什么的时候。蒲阳从门口众多外卖骑手那里接过了自己精挑细选的花。
　　挥手看着隔壁实验室的同届女孩子转身离开，侯宁本来还有一点点伤感。毕竟她们俩平时也常在走廊上聊天。硕士的时候，她们还短暂的在同一个实验室待过几个月。
　　侯宁的手里已经有了答辩组送的向日葵手提花，但花总是不嫌多的。
　　“嗯，马蹄莲好像也不错。只不过我以为你会继续送玫瑰来着。”
　　蒲阳一手揽着侯宁肩膀，另一手举起拍立得，“当然有了，玫瑰在家里。”
　　蒲阳像是提前掐准了时机一样转过头。相纸刚好记录下了侯宁难得出现的震惊表情，和甜蜜的某个瞬间。
　　虽然可以拥有一个短暂的假期，但是已经确定好了以后的发展，侯宁还是提前租好了房子。
　　侯宁并不是一开始就有让蒲阳也一起搬进来的念头。她只不过让蒲阳跟着自己去看了几趟房子而已。
　　“我可以像周荣一样在客厅睡沙发！”蒲阳和冷着脸的侯宁举手发誓。
　　明明知道侯宁不可能这样对他，蒲阳还是摆出一副被遗弃的流浪狗生怕被抛弃的可怜神情。
　　最初的心情还是坚定的，不过这套房子实在很符合侯宁的审美，只是刚好是两居室。而已
　　“不是专门给你留房间，我只是刚好喜欢这个户型而已。”侯宁拿到楼下的门禁卡，从寝室把自己的行李转移到房间里的时候这样说。
　　话虽如此，侯宁还是告诉了蒲阳房门密码，录上了他的指纹。
　　餐厅的饭桌上摆着新鲜的玫瑰，可是出门之前桌上甚至都还没有这个花瓶。侯宁不知道蒲阳什么时候有了空闲，他今天不是一直和她在一起的吗？
　　“你到底什么时候弄的？”侯宁回头看着手里拎着三脚架跟在自己身后进门的蒲阳。
　　蒲阳只是换上鞋，抬头勾起嘴角一笑。“秘密。”
　　这样的高光时刻，蒲阳当然不会轻易告诉侯宁。
　　蒲阳准备好了晚餐，调整好了蜡烛和灯光，播放着提前挑选好的音乐。直到这个时候，能够才知道蒲大伟多年来传授自己的家务技能有多大价值。
　　侯宁坐在餐桌一侧，享受着蒲阳的服务。
　　“赏个脸吧。”蒲阳站在侯宁身边伸出手，对今天截止到目前为止自己的表现显得十分满意。
　　侯宁还记得四年前，潘雨薇的婚礼上，蒲阳拉着自己走到白色地毯中间的时候那副计划得逞的样子。
　　“那我就勉强一下吧。”但侯宁脸上并不像是勉强的样子。
　　好在客厅足够两个人活动，就算不是巨大裙摆的裙子和成套的订制西装也没有关系。
　　八岁那两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到的一点交际舞皮毛让自己开始了一段很奇妙的人生，蒲阳隔了十几年才开始感谢刘丽让自己尝试的这一切。
　　蒲阳的手从侯宁的肩胛骨逐渐下滑到腰上。
　　这样亲密的距离，幽暗的灯光，朦胧的气氛，好像不需要那么标准的舞姿也可以。
　　视线相对，亲密的接触也只是水到渠成。刚好，蒲阳的技巧在最近逐渐积累的经验中也愈发地熟练。
　　今天出门之前，侯宁喷上了这段时间最喜欢的香水，特意关上卧室的房门。希望香气不会太过浓郁，也不会流失的太快。
　　或许，现在时间刚好。
　　这应该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肌肉记忆。大脑不用过度思考，手也可以熟练地完成一系列动作。
　　侯宁的衬衣面料垂坠丝滑，解开系带和扣子，滑下肩膀那一刻衣服就立刻掉在了地上。
　　蒲阳的手温度更甚，整个身体仿佛都燃烧了起来。即便在夏天，侯宁的手指还是有些冰凉，不小心划过蒲阳的皮肤，是极为强烈的触觉冲击。
　　滑落到手臂上的肩带，散落在胸口的头发，房间里如若游丝的香味，所有的东西都在此刻让蒲阳的大脑暂停深度思考。
　　互相触碰的皮肤让只有小夜灯照明的屋内气氛更进一层。
　　她像是隔水加热后即将融化的巧克力，对第一次自己尝试制作甜品的人来说充满了极致的诱惑力。一呼一吸之间都充满了甜蜜的气息。
　　蒲阳的人体解剖学还没开始上课，但很快他就会记忆深刻。
　　侯宁从枕头下摸索出了什么。蒲阳的意外超不过一秒，或许他不一定专业，但了解医学知识的两个人都知道情侣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总应该提前有所准备。
　　天将亮的时候，蒲阳睁开眼，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好像做了一个对青春年少的男生来说并不意外的梦，可是另一侧的枕头上竟然真的躺着还没睡醒的侯宁。
　　直到现在蒲阳才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他以为是自己猎豹，没想到自己才是那只羚羊。
　　“不对啊不对。”蒲阳见侯宁翻身醒了过来，嘴里念叨着。
　　侯宁伸手在床边的柜子上摸索着自己的手机。“怎么了？”
　　蒲阳半坐在床上抱着手，看向起身从一旁的衣架上拿起睡衣套在身上光脚朝着房门走出去的侯宁。才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我还是太年轻了。”
　　侯宁停在门边，扶着门框转头看着蒲阳，只是嘴角笑了出来。她知道蒲阳肯定有所准备，所以她也只是做了一点点小小的准备。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反正结果都一样。蒲阳起身收拾好了房间才走出卧室。
　　看着侯宁坐在沙发上拧着眉头看向手机，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个时候的侯宁能有什么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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