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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尽头
陆雨迢冷不防自花丛中一跃而出,将景王用一枚石子放倒。趁他手下惊慌失措之际,迅速拽了谢临,运起轻功,一路向门口疾奔。
追兵还未及反应,她已一阵风似的来到宅院门口,将谢临丢在马上,自己也飞身跃上马背,抱紧了他的腰间。
谢临默契地拉起缰绳,纵马疾驰。
行至城镇边缘,他放慢了速度,在一棵大榕树下勒马,又微笑着向她伸出双手。
陆雨迢:……
她轻功利索,哪怕是悬崖,说跳也就跳了。在武当派时心血来潮,早已试过。下马的这点距离,哪里还需要人接?
她皱皱鼻子,但也不愿浪费他的心意,还是将手递进他手心,意思意思地借了力。
谁知,那双手顺势揽上她腰间,将她整个带进怀中。
额角微微温热,一触即走。她仰起头,就看见他含笑的目光。
这人怎么刚死里逃生,就俨然一副悠闲模样。
她摸摸额头,有些无奈道:“这里算是安全了么?”
谢临捏了捏她的指尖,笑道:“堂堂亲王,还不至于胆大妄为至此,在众目睽睽间害人性命。”
想起留在那里的护卫,她又问道:“你的人怎么办?”
谢临摇摇头,仍是笑着答道:“少了一个我,又有顾九在,总不至于无法脱身。此刻,他们应是回到驻点附近了。”
话音刚落,就见城中燃起一枚淡绿色的信号烟花,啪的一声炸开,很快便消散了,在晴日下并不显眼。
谢临微微挑眉看向她,眼中含笑,又带了些几不可察的得意,仿佛是说准了事态发展,欣然等待她的反应一般。
陆雨迢:……
不知是不是因为二者的目光有某种相似之处……她下意识地采取了与小乐的互动模式,摸了摸谢临的下巴,又拍了拍他的头。
这下轮到谢临无语了。
他仿佛被噎住了一般,沉默半晌,方才屈起食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陆雨迢本是无心之举,见他露出这样有些憋闷、有些无奈的神情,顿时高兴起来,只觉得身心舒泰,笑嘻嘻盯着他看。
正欣赏着对方没辙的模样,她忽然想起一节,叉腰质问道:“不是说有办法脱身么?我今日若是没跟去,你是不是就要吃下那枚药丸了?”
谢临揉揉她的发顶,笑道:“是无忧散。”
他自袖中取出瓷瓶,“今日倒是得了枚稀有的毒药。可惜没能拿到解药,无法发挥它最大的效用。”
他神色轻松,微露遗憾之色,仿佛解药也唾手可得一般。
陆雨迢见了,不禁眯起眼,狐疑道:“你……早就准备了后招?”
谢临看向她,缓缓凑近,一双凤眸微微上挑,眼中含着笑意。
“当然是全靠阿迢救了我……”
唔,非常可疑啊。
随着这几日的相处,她对谢临的了解越发全面,艰难地顶住了眼前美色的诱惑,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默默阖目思索。
当时,还有什么办法呢?
据她所知,谢临并未埋伏下什么人,只带了那一队护卫而已。
显然,那处精美的山庄,也是景王的地盘。谢临接到邀约信,再赶过去,很难提前做好布置。
那,这人所倚仗的,或许仅仅是他自身?
她细细回想,电光石火间,一个不同寻常之处忽然闪现在脑海。
她倏然睁开眼,叫道:“是折扇!”
水亭中,谢临与景王见面时,曾将折扇展开过。她当时大半注意力都在景王身上,没有过多留意。如今回想起来,自从她送了谢临那把沧海月明的骨扇,他就从不离手,今日却换了一把素色的山水扇。
她伸手往谢临袖口里摸,要验证自己的想法。
谢临见她毛手毛脚,一通乱摸,无奈地张开手臂,任由她搜查。
“在前襟暗袋。”被这家伙摸得发痒,他笑着提示道。
陆雨迢终于顺利找到了证物,唰的一声展开,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然而,除了看出它比普通的扇子沉了些,并未找到什么特异之处。
偶然一抬眼,正撞进谢临的目光里。
他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什么极为有趣的事物,与先前和景王交谈时,那淡淡的、仿佛置身事外的神情截然不同。
霎时间,仿佛时光倒转。
她曾见过的,他的诸般面孔,都在眼前浮现出来。
沧浪派公事公办,从容而有威仪的样子。
幻境中热切而纵容,软语温存的样子。
决裂时,似是茫然无措,又似是痛到麻木的样子。
重逢后,带着几分试探,小心翼翼向她靠近的样子。
还有方才,血脉相连的亲人接连算计于他,而他也早做好了准备,意料之中、漠然而抽离的样子。
对上景王,他的神色那么淡漠,纵然在微笑着,眼中也看不出丝毫喜悦,像是戴上了一张完美的假面。
直到现在,两人单独相处,那熟悉的温煦笑意,才重新回到了他眼中。
不知不觉,她已见过谢临那么多不同的侧面。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她看进那双深深的眼睛。
他的神色轻快而愉悦,面容舒展,眉眼含笑,看上去心绪极佳。初夏的晴日里,风中吹来淡淡花香,温暖又不过分炎热,正是一年中风光明丽的好时节。
偶有过路人来去,脚步扬起闪亮的飞尘。
而他就这样与她坐在路边石凳上,笑着看她摆弄着他的东西,仿佛与这漫长夏日中任何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一直以来,是不是她想得太过复杂了呢?
凭借着某种炽热的冲动,她决定要找到谢临。然而,在内心深处,她隐隐明白,那人涉世极深,话语里也总是难辨虚实,不知是真心假意。
可是……
无论是以何种身份、何种面貌出现,他始终都待她极好。
脑海中的种种形象渐渐合而为一,与眼前人含笑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看得清楚如何?看不分明又如何?
世人看向天空,从不是为了望穿天穹的尽头。看向湖水,也不是为了看清湖底的沙石。
而她面对着他时,只要他是谢临,是她在意的那个人,就足够了。
陆雨迢想通了这节,只觉得心中一轻。长久以来,在心头压抑着的某种沉重的东西,仿佛被骤然卸下,她不由得弯起嘴角。
谢临见她一面摩挲着那把折扇,一面自顾自傻笑,也轻笑一声,指尖轻轻点在底部的扇钉上。
经他提醒,她盯着那处细看,这才看出,用来固定住一根根扇骨的精巧银钉,竟是一处可以扳动的机括。
她好奇地碰了碰,一旁谢临握住她的手,按下银钉,缓缓向上推。
扇骨细微地震动了一下,露出底部的金属窄匣,里面密密排着细如牛毛的小针。
她低头嗅了嗅,针上散发着淡淡的苦涩气味,像是药房里多种药材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这上面沾了毒药么?就像我中过的毒针那样?”
谢临道:“只有麻痹之效。”
陆雨迢摸摸下巴,“我是不是耽误了你的计划?要是趁他们不备,将景王和他的部下都麻倒……”
谢临含笑道:“要他们有何用处?煲汤都嫌酸。”
陆雨迢干笑一声,搓搓手臂。
谢临这家伙,偶尔开个玩笑,也这么冷。他这般认真说来,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谢临手持厨刀,从从容容将人大卸八块的场景。
噫——
飞快驱散了脑海中一口大锅,“食材”在其中浮沉的场景,陆雨迢赶紧换了个话题。
“那个景王,一直跟你这么不对付么?”
谢临道:“无妨。此人野心外露,急功近利,成不了什么气候。”
陆雨迢小声嘀咕道:“什么无妨啊……他总想着害人,万一哪天你不小心失手,不就跟陷阱里的野兔似的,任人宰割……”
声音虽小,却刚好能让谢临听得清清楚楚。他不由得被气笑了,伸手捏捏她的鼻尖。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阿迢究竟是站在哪边的?”
他心思玲珑,自然明白她在忧心自己的处境。轻笑一声,谢临道:“景王身为长子,参与理事也最早,身边聚集了颇为可观的势力。况且,早年间,魏王尚未出世,情势与今时今日亦有不同……”
他嘴角仍是噙着淡淡笑意,眼中却渐渐冷下来。
“明明占了先手,如今却既无圣宠,亦无人望。麾下力量被渗透得七零八落,还浑然不觉。这般昏昧之人,又有何惧?”
他轻嗤,“行事如此招摇,有此人挡在前头,替我颇省了不少麻烦。”
负气似的一股脑说完,他一抬头,刚好撞进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里。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夏日的蓝天、绿树,悉数映在那清澈透亮的眼中。她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似乎还有些更加柔软的情绪,让那道目光像是细雨一般,将他轻柔地笼罩。
她的眼睛太过澄净,太过明亮,仿佛让一切黯淡的心事都无所遁形。她这般直直看向他,让他略有些不自在,指尖微微一动。
然而,长久以来,那颗干枯焦渴、无知无觉的心,仿佛也被那样的目光润湿了。
微微的失神中,他听到她轻轻地问道:“这人欺负你了,是不是?”
他的手被一双手拢在了手心。
那双手比他的足足小了一圈,白皙且纤细,一望而知是个不肯勤学苦练的惫懒家伙。虎口与指节上有几处细茧,总让他想起小猫的肉垫。
他听见她斩钉截铁道:“我要让他吃些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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