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逃犯[赛博朋克]

　　余明朗一愣，似乎没料到自己会吃瘪，冷着脸默默甩上飞艇门。

　　事情的发展不在预料之中，取得入境许可前，安曼达不能离开这艘微型飞艇。

　　参观空间站的计划，自然就落空了。

　　安曼达觉得警卫虽然态度恶劣，但也算公事公办，拿上许可直接去麦尔肯星，也不过是几个小时的事情。

　　然而一旁的余明朗，却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在默默思考着什么。

　　警卫来给安曼达送许可的时候，简直像换了一个人那样，表情洋溢着欢迎的笑容：“原来真的是贵客，许可等级几乎是外交级别呢，失敬、失敬！您要下来参观空间站么？”

　　安曼达笑笑，从他手里接过装载了入境许可的芯片，砰地一声拉上舱门：“免了，再会。”

　　微型飞艇缓缓和空间站分离，重新驶入浩瀚的银河，向那个巨大的灰色星球飞去。

　　“喂，”安曼达坐在驾驶舱，看着余明朗的脸色一阵变化，不由得担心地开口问，“你没事吧？”

　　“……没事。”男人按着太阳穴，转过脸来向她苦笑道，“被无礼对待的明明是你，帮了情报部那么多的也是你，到头来却要你安慰我……”

　　“姑且算是他们的正常流程吧，”安曼达抱起双臂，“不过，就算是面对偷渡客，我们在努比斯的边境哨岗也不能这么粗鲁啊。”

　　“毕竟你们把麦尔肯偷渡客定义为难民，苛待的话，传出去会被其他星球做文章吧？”余明朗耸了耸肩，“但是，我刚刚不是因为你帮了情报部什么才说话的。我没办法忍受对你这么无礼的人，而且你本来就该被情报部奉为座上宾，真让我丢脸……另外，我在想警卫提到的那些物资飞艇。”

　　“支援物资么？”安曼达再次蹙眉，隐约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对。可是我们的动乱，应该被算作内部动乱，其他星球插手就是扰乱我们自己的事。”余明朗轻轻点头，证实了安曼达的猜想，“所以空间站这里，也不应该频繁出现什么运输援助物资的飞艇……但是他刚刚说，这周出现了什么新局势，麦尔肯政府开始得到其他星球的大量援助了。”

　　“观望其他星球的内务，本该是约定俗成的事。结果突然给麦尔肯政府送物资……”安曼达抬起眼，抬起嘴角问余明朗，“也就是其他星球认为，战事有变，你们政府军击败叛军是板上钉钉的，所以现在马上选择了站队吧？这难道不是好消息么？”

　　余明朗眼底的神色明亮了一瞬，紧接着却又沉闷下去。

　　“不……”他缓缓摇起头，表情满是不解，“我离开麦尔肯的这些天，和蜘蛛一样，一直关注着麦尔肯的战局。要是政府军有什么重大突破，我们肯定能从公开和私密频道里面收到。可是在太空才七天，其他星球就马上选择了支持麦尔肯政府军，而我竟然什么风都没收到……虽然你一见到我的时候我就暴露了，可我好歹是情报部的学院出身，是资深情报人员。”

　　“你是说，”安曼达的表情严肃起来，“情报部那边有什么颠覆性的新消息，但是将你排除在外？”

　　“或者，”余明朗按住扶手，眼底的神色更深了，“七天前，我们成功传输回去的消息，就是能颠覆战局的情报。”

　　安曼达的呼吸滞了一秒。

　　“你看起来好像没那么高兴。”她看着余明朗复杂的神色，不解地开口。

　　余明朗再度摇了摇头，视线转向她的脸，忽然伸出手，紧紧将她拥在怀中。

　　温暖的胸膛隔着衣衫，烫得她颊侧绯红。

　　安曼达靠在余明朗怀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到男人将脸埋进了自己肩头。

　　那个力道，与先前七天的温柔相比，简直像要将她塞进他自己的身体里一样，强硬得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无措地被他有力的双手死死箍住，忽然听见他在自己耳畔开口，声音很轻很轻：

　　“我想……我做了件蠢事。”

　　她被他紧紧拥住，看不见他在自己肩头的表情，只得小声问：

　　“什么？”

　　“情报部要的，绝对不是什么对麦尔肯星有利的东西……”抓住了她衣角的手指愈发用力，男人犹如大梦初醒般紧紧咬着牙齿，“而你，留在麦尔肯星，你父亲不会害你。可是你一旦离开麦尔肯，离开了你父亲的保护……”

　　“我觉得我已经和你说清楚了，追随母亲的遗言，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不，你还没弄清楚，你现在可能面临着什么！”余明朗猛地松开她，低头看着女孩脸上防御的表情，又恼怒地垂下了目光，“如果我们得到的情报，在星际联盟中彻底毁坏了努比斯星的形象，整个努比斯星都会视你为罪人……你的父亲会被除职，你再也回不去了！或者，那份情报毁坏了努比斯和麦尔肯的关系，麦尔肯人就此仇恨着努比斯人，而你还能安稳地在麦尔肯的战区生活么？”

　　“而把你推入这个两难境地的人，”他松开几乎喘不过气的安曼达，泛红的眼眶死死盯着她紧抿的双唇，崩溃地伸手指向自己，“是我！我自诩最爱你，向你许诺要和你一起过平静的生活，可是我害了你！可是……”

　　他猛地垂下骄傲的头，混着眼泪的苦涩的吻，和冰凉的触感一起，覆上她的双唇。

　　……！

　　安曼达惊诧地瞪大了双眼。

　　她推了推，然而那个霸道又心碎的吻，拼尽全力攫住了她。

　　像是在末日爆发前夕，对着无法确定的未来留下的，之于现状的无尽贪恋。

　　她向后挣开被巨大痛苦击中的男人，伸手拂开他额前纷乱的鬓发，冷声道：

　　“可是，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不是么？”

　　余明朗松开手，怔怔地望着她。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理想主义的时代，”她看着余明朗痛苦的神色，咬着牙摇了摇头，“可是他们还没见过我，一定会先试探我，看看我们还有没有利用价值……既然如此，为了我母亲遗言的真相，我们也可以先登上麦尔肯星，追查到底。”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安曼达抬起手，指尖轻轻落在身前男人欲言又止的唇上，作出噤声的手势，“保治茜博士的遗言，和未来相比，实在是身外之物。可是……我必须知道真相。”

　　她逆着光向余明朗伸出手，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决绝：“你打算跟我一起么？”

　　余明朗擦了擦眼角，一言不发地伸出手，重重拍上她的掌心。

　　情报部指定的飞艇降落地，就在眼前。

　　安曼达看着余明朗关闭了通讯频道，男人转向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大气层，脸上再也没有了返程中的激动。

　　“情报部的人在地面等我们，一落地就会带我们去开会。”他紧紧盯着飞艇即将穿越的迷雾，向安曼达再次重复道，“他们问你话，你就……”

　　“——什么实情都别透露。”安曼达叹了一口气，“你别太紧张了，至少装出荣誉归乡的样子。”

　　余明朗苍白着脸，忽然牵起嘴角。

　　“如果麦尔肯人要害你……”他回过头望着她，眼底的神色很深很深，“我会把你送进飞艇，蜘蛛……不，文彦会帮你的。你知道你可以信任他。索恩……他有愧于你，我又帮了他一回，他不会不管你。”

　　安曼达竖起眉毛，清叱道：“别说傻话！”

　　余明朗转过视线，纵声大笑起来。

　　笑声里却满是愧歉的痛苦。

　　安曼达扭过头，一言不发地看向窗外。

　　然而飞艇玻璃的反光里，她将那个男人脸上不自觉的皱眉，看得一清二楚。

　　安曼达默默抱起手臂，忽然觉得一只温热的手掌，伸过来搂在自己腰间。

　　她看着玻璃的反光，身旁那个看似专注的凝视着驾驶仪表盘的男人没有回头，只是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

　　“我很清楚，如果我想享受像这样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也必须承受失去的可能性……这就是人生。”

　　安曼达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

　　想要拥有，就要先学着接受失去。

　　他话里的道理，她不是不清楚。

　　腰间的大手加了几分力道，将她牢牢搂紧。

　　“我马上就会接入地面指挥中心的频道，他们会指引我驾驶的微型艇降落……”余明朗像是想起了一个月前飞艇坠毁的经历，发出了干巴巴的笑声，“这和X-21不一样，没什么危险性。”

　　话音刚落，他就察觉到自己的掌心多了一丝柔软的触感。

　　身旁的女孩，默默挽住他的手臂。

　　他另一只手将飞艇的操纵杆向前推去，眼底泛起了幽蓝的微光。

　　“明歌呼叫地面中心，明歌呼叫地面中心，”像在脑波频道里演练过无数次的那样，余明朗接入了麦尔肯地面中心的讯号，他的声音清楚地回响在频道里，“努比斯的来客，申请返航，请指示！”

　　一个冷硬的男声，干脆地答复：

　　“地面中心收到。准许返航！”

　　余明朗凝视着飞艇的前方。

　　这一个月以来，他无数次最想听见的回家的指令，此刻却那么刺耳。

　　真是讽刺。

　　他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推动操作杆。

　　所剩无几的燃料加速燃烧着，微型艇瞬间穿过了云雾缭绕的大气层。

　　微型艇在地面中心灰色的跑道上结束了滑行，余明朗感受着机身下坚实的地面，不真实感油然而生。

　　他回来了。

　　可是没有丝毫兴奋与欣喜。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用力拥抱了一下身旁警惕地观察着窗外的安曼达，她有时候就像一只猫。

　　舱门未开，外面已有数名身穿银灰色军装的人在等候。

　　是情报部派来接他们的专员。

　　一只手伸过来，拉开了余明朗这侧的舱门。

　　他还没有看清门外的专员，就感到耀眼的阳光，正在灼烫着自己的额头。

　　余明朗下意识抬起手，遮住了额前光影。

　　这才意识到，已经七天没有接触过阳光了。

　　想来只是七天，可是在那个狭小的机舱里，他像是过完了梦中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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