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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煎人寿
一滴透明的水滴突兀打落,沾湿衣裳,滚落肌肤,丝丝缕缕的黑气悄然成型,缠绕而上,如影随形。
风雨早停,是雨,非雨。
自护城大阵关闭,鬼兵压境,信炀一直压抑的魔气便骤然大涨。
他自身的功法原本与魔气相斥,若要动用魔气便不能施展,可他却一意孤行,倒行逆施,将本来法术与魔气相融,致使入魔更深。
而这场“雨”便是在妘穆对付凰火阵时,信炀趁机收集的天然之雨,稍加魔气,便能轻易催化人内心深处的恐惧躁郁。
訾旼将小道士护在身后,以一道水绳紧紧牵引着他,一抬眸,就被浓重的黑雾包裹,全然看不见这黑气的源头。
转瞬,森凉鬼气攀援脊背,冷汗不住地往外冒,不消片刻,訾旼竟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冬日的不舟山峡谷,湿冷的水汽没完没了地透入骨髓,粘稠的悲怆沉淀迫降,将她整个人裹挟。
“平心静气,不要被魔气鬼意侵蚀。”身后稚嫩的嗓音传来,拉回了她几分心绪。
訾旼沉下心,默念先前来京路上小道士教自己的静心诀,正要设法破开这些讨厌的黑雾,清泠的琴声却在耳畔乍响,仿若轻云碧水澄澈。
不多时,黑雾散去七七八八,但这却不过前奏。
就在黑雾散去的瞬间,那些“雨滴”便好似浑圆剔透的珠子径自向众人弹射而来!
周翀与手底下几个身负异能的祁家军维持阵型,隐隐的士气战意蒸腾,这邪意生发的“雨滴”对他们尚不足虑。
而妘季再不济也是个灵族,有纯正的灵气护体,寻常手段根本进不了身。
于是这些“雨滴”都纷纷向訾旼二人而去。
訾旼已由国师疗了伤,此刻丹田气海充沛,但她不肯浪费,徐徐的水流自她掌心流淌而出,“雨滴”虽有弹性,还能变幻成微小颗粒,但终不及流水更柔。
“坎水识邪祟,斩尽还天晖——成!”
此水阵算不得复杂,却要求施为之人心静气平,才可有清气自阵眼生发,不单单对邪祟造成伤害,还可助人摒除杂冗,直指邪祟所在。
只见清澈的流水自阵眼绵延伸展,破开深重的黑气,果然直刺隐匿于角落的信炀!
但不等訾旼和她身后的小道士开口,信炀藏身之地竟早有灿光相候,炸开火花无数。
不及訾旼眨眼,戍苍剑气又至,那抹极张扬的红这才姗姗来迟,她正要一剑挥落,彻底了结,却见东南方向飞来一朵青云,驱赶走了这方圆的黑气,挡开了戍苍剑锋。
“且等一等。”
妘穆顿时不悦:“来者何人?”
话音刚落,那人便自长街尽头现了身,一袭素衣,眉目如画,不该在这辽阔恢宏的北地,倒与江南婉约更相融。
她身后还跟了个气质出尘的女子,一身竹月衣衫,容姿窈窕。
两人闲庭信步,从容施然,却一转眼就到了近前。
净时抱琴坐于妘穆身后宫墙之上,视线划过来人的素衣,再见她腰悬锦囊,脚跟在宫墙一靠,飞身而下,抱琴而来,与妘穆比肩:
“清昼符师?”
妘穆见过她身后的扶竹,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冷眼一瞥衣衫焦黑,灰头土脸的信炀,几分狐疑:
“你们特来救他?”
扶竹一笑,素绦自衣袖而出,裹住了蠢蠢欲动的信炀:
“非也,师父特来助帝姬一臂之力,顺道……清理门户。”
妘穆无可不可,甚至主动退到了一边。
但与她所想大相径庭。
清昼并未给信炀说话的机会,扬袖间就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信炀陷入了沉睡。
妘穆未曾看错信炀闭上双目前,看见清昼时惊喜又畏惧的神情,只可惜他并没有张口的机会,也或许是清昼从前听得太多,早已厌烦,知他歧途难返。
但这一次,妘穆才终于看明白这独特的法术——
万物皆可成符。
符咒不过是通过某种手段,将需要的天地元素蕴藏符文之中,再于施为之时引动,达成效果。
但清昼并不拘泥于符文,只消心念微动,便能让万物元素为她所用。
这不光光对万物感知力要求极高,对于各种元素的分辨领悟也绝非易事,怪道古往今来,灵族只有这一位“符师”。
但……躯壳神魂也可成符吗?
看着信炀的身躯被缓缓分解,清昼却面不改色,好似在她眼中,与普通材料无异。
天边日光再次被遮蔽,只泄出一线,鬼兵不消多时便会来到内城。
是以妘穆并未等闲,八柄名剑镇守八方,剑影缭乱,火光四起,戍苍悬于剑阵中央,威慑无比。
待得护佑剑阵成型,那头的信炀也彻底被清昼“握”在了手中。
妘穆余光掠过她鬓角的一缕银白,终是把话咽了下去。
早有传闻,清昼符师行将陨落。
扶竹望着师父,眸光微黯,袖中素绦垂落。
“方才扶竹姑娘说,符师是来助我的?”妘穆红衣浴火,不动声色地瞧了眼她手中的珠子——
黑白相间,清浊相争,骇人的魔气与惊人的天赋相对,这信炀……
是天赋绝佳的灵族,万中无一。
清昼拢起掌心,收好珠子,对着妘穆婉然一笑,眼底却未起丝毫波澜:
“帝姬风华正茂,即便无我也可成事,但若只你一人,太辛苦。”
“只因如此?”
清昼一双浅淡的眉目好似江南细雨朦胧,模糊去仓促岁月:
“就是如此。”
最后的一泄天光恰于此刻湮灭,妘穆不再问询。
清昼于是单刀直入:
“帝姬的剑阵虽然威力不小,但京城太大,鬼军无孔不入,恐怕不足以抵抗。”
“那以符师所见,如何破局?”
鬼王率鬼军来犯,却要先以迷迭石凰火阵浑水摸鱼,可见实力不如其气势骇人,尚有一战可能。
但京城占地辽阔,若想将鬼军尽数驱赶,单凭一个护佑剑阵痴人说梦。
即便加上净时、訾旼、周翀等人,也不过能杀了鬼王青魍,使鬼军撤退,但若鬼军三两零落,在帝京游离,那么就只能待日后清剿殆尽。
此举稍有不慎,便会给异族可乘之机,他们若里应外合,帝京危局再成……
但清昼却有一劳永逸的办法。
“你们既然见识了我以万物成符的本事,可知‘情’亦可为符?”清昼并非真的询问,只顿了一顿,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情?
听闻曾有符咒可使人无知无觉,随控符之人命令行动,此乃“夺情”;
亦有一符可以激化人的愤怒,使之陷入躁动,直至癫狂暴乱,此为“动情”。
情,确可为符。
“我有一法,以情入阵,可助阵法大成。”此言一出,四下皆静了一瞬。
妘穆亦怔了怔。
那些有关“情”的符咒皆发自于人,再用于人,如何能被抽取而出,作用于物?
净时却不惊讶,追问:“以何情,以谁情?”
清昼眉眼一动,余光在众人身上一扫,又落了回来。
而被她扫过的众人皆不约而同地脊背一紧,尤其是躲在訾旼身后的小道士,仿似这轻飘飘的一眼就被看了个透彻。
“人各有别,爱恨情仇不尽相同,我观在场人数稀少,且难以一情专,是以只以‘一人情’。
“既是一人情,便要‘至真至伟至烈’,而在场只有两人符合如此条件。”
她微微一笑,将那神情不甚自然的盲眼小道纳于眼底,终究未曾戳穿,视线缓缓移去了妘穆身上,
“抽去此情,则七情失调,需调和平衡心绪,非心智坚强、修为强大者不可胜任——
“帝姬,你可愿一试?”
紫禁城已尽数被黑暗笼罩,无比静谧的瞬息后,妘穆仿佛不假思索:
“那便劳烦符师。”
。
盛夏未至,却好像已入了冬,寒凉自四面八方透进黑暗,可片刻以前分明黎明已至。
城中沟壑坑洼好似疮疤溃烂,但无论再生龙活虎的虫蚁蛇鼠都不肯踏足现身,整个帝京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水面无波无澜,只有遍地的灰烬焦土,冰凉如尸。
这就是一座死城,除了正中央还有微薄紫红缭绕的紫禁城。
人族的至高之地,若能攻克占有,那人间……
唾手可得!
鬼吟似索魂,青魍一路高歌着入京,旁侧是不知为何一言不发的沈直,但据他所言,纵使凰火阵被破,妘穆也决计不能全身而退,而这一路畅通无阻,似乎……确然如此。
青魍踏入内城,本紧密错落的坊市如今都尽数沦为废墟灰烬,漆黑一团,看不出究竟,但他却没来由地谨慎起来。
“嘀嗒——”
破瓦片中残留的雨水渗漏而出,无比轻盈的一声,却吸引去青魍全副注意。
他幻化人形,眼珠略一转动,那破瓦所在之地便猛然碎裂,化为齑粉。
恰于此时,一道罡风自他后心袭来!
青魍不由嗤笑:他可是无形无影的鬼啊……
周翀土刺直入青魍后心,来不及喜悦,便见他身体不动,头颅却猛然向后转动,七窍流血,眼神空洞。
周翀蹙起眉:“你就只会这些唬三岁小儿的把戏?”
说着,他手中动作未停,与手下兵卒凝成十余道含土沙的旋风,却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其中——
不单单这几道旋风中的沙土可以瞬间绞杀,他自己本身也成了一把藏锋的匕首,伺机而动。
青魍不耐与之周旋,但这人族的奇门遁甲配上灵族灵阵,难缠得紧,刚想将沈直抓来挡枪,不意竟想不起此人于何时离开了他身侧。
但真当他这个鬼王是个摆设?
只见那几道旋风转瞬近前,青魍急退闪避,却被周翀抓住了时机。
他借助旋风沙土迷乱,手握大刀,断然砍下,“锵”的一声,却有锋锐的兵刃稳稳接住了周翀这全力一击。
既是鬼,暗夜于青魍而言便是滋养的土壤:
“鬼兵听吾号令——诛!”
黑甲鬼兵,有形无影,不痛不伤不死。
“退!”周翀当机立断。
但为时已晚,他自己深入敌营,与手下几人脱节,待得反应过来已然入了鬼兵的包围圈。
刀锋枪剑寒彻骨,这些鬼兵的每一招式都饱含死气,再如何强烈的战意在如此严丝合缝的沉沉死气下也难以燃烧。
若是火难以暴烈,那么水呢?
细微的水流潺潺,坎位水阵终于成型,迸发开无与伦比的清冽,这些鬼兵的动作骤然滞涩。
周翀眼前一亮,抓住时机,突出了重围,得手下兵卒接应,且战且退。
水阵却非昙花一现,“铮”的一声,琴声如惊雷,其中蕴含的浩然灵气随之荡开,每一次拨弦挑动,都有无数鬼兵消散,而这水阵在这琴音中也愈发璀璨,阵眼中心水流绵延,最终缠绕在一低洼池塘边。
青魍被迫现身,无论逃亡何方,都会被这水阵“死缠烂打”,无法,他只得朝着内城中央的訾旼二人而去——
斩草需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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