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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孟佰的笔记本
1988年11月
病好多了。
在学校对面的小超市找了兼职,晚上下课过去打工,一个月一百块钱,够吃饭用了。
省城很大,来的那天差点儿迷路,是一个好心的大婶告诉我坐几路公交车可以过来的。
学校很大,比县里的高中还要大很多。
室友人很好,我病的时候会帮我从食堂带饭。
一切,都还好。
1988年12月
原来在省城阳历年也要好好庆祝,室友要出去旅游,说要去北边,去看雪。
其实省城也下了雪,在这里也能看。
放了三天假,宿舍就我一个人。
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不知道季(划去)他怎么样了。
1989年1月
有个女孩给我递情书,说喜欢我。
但实际上我们都没说过话,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我。
我拒绝了。
我又想起(划去)
小超市老板说寒假他就过年那几天会回老家,放假我可以继续干。
他问我为什么过年都不回家。
我骗他说离家太远。
其实天亮坐上大巴车,天黑就到了。
1989年2月
寒假第二天,被人打了。
不知道是谁,不知道原因,不知道为什么是我。
幸好季(划去)他教过我被一群人围着打的时候怎么反击,我跑得很快,伤得不重,超市老板送了我半瓶紫药水,涂上就不疼了。
快过年给家里寄了封信,说我过得挺好,叫他们别担心。
他(划去)
过年没吃饭,省了一天饭钱。
1989年3月
后背疼,可能伤到骨头了,这几天得小心一点。
1989年4月
好想(划去)
好想季(划去)
好想季平生(划去)
好想季平生。
1989年5月
恨我吗。
1989年6月
季平生
季平生季平生
季平生季平生季平生
1989年7月
一年了。
最近升温天热,又到夏天了。
不能穿短袖,胳膊上的伤会被人看见。
家里回了两封信,我拿回来,没敢打开看。
生日快乐。
1989年8月
信上没提季平生,家里一切安好。
信封里装了一百块钱。
花了五块买止疼药和紫药水,肩膀伤得有点严重,夜里睡不着。
1989年9月
下了几场大雨。受凉了,有点感冒。
家里寄来一封信,没敢看,放起来了。
还是睡不着,难受,莫名焦躁。
好想季平生。
1989年11月
有时候觉得死掉好像很容易。
从楼上跳下去,或者躺在铁轨上,眼睛一闭就一了百了了。
我不死我不死我不死。
1990年1月
姐姐结婚了,跟顺哥。这是十月的事。
信寄过来我一直没看,到现在才拆开。信封里放了两颗喜糖,还好天冷没化,很甜。
我以后不会再拖着不看了。
又到过年了。
想起四年前过年,跟季平生躺在屋顶上看烟火,他催着我许愿,许完还不告诉我,我也没告诉他。
其实那晚我只许了一个愿,希望季平生永远快乐。
季平生,你现在快乐吗?
1990年3月
二手货摊上的书很便宜,买了几本来看,看完可以再转手卖出去。
看了一本社会学的书,书中讲了案例,是个和孟庄村差不多的村子,靠发展特色产业脱贫了。
孟庄村可以吗?
我想过,其实孟庄村可以发展种植业,那里有很多空着的土地,甚至是我们常去玩的那块地,野生都能长出那么多花花草草,如果种些东西,说不定能有点收益。
20世纪只剩下最后十年了。
如果季平生十年后还没有结婚,我就回家带他走。
1990年4月
原来这是病。
1990年7月
这是病。
原来我一直都在自以为是,我以为的可以只是我以为,原来是我害了季平生。
我错了。
我不能再拉着他往这条路上走了。
对不起季平生。
1990年8月
生日快乐。
1990年9月
书被吕奎他们发现了,我都烧了。
对不起。
1990年10月
姐姐生了个女儿,小名叫年年。
妈说她和姐姐长得很像,和我也有点像,说是外甥肖舅。
时间过得真快。
1991年1月
又快过年了。
家里来信说姐姐身体恢复得挺好,年年也健健康康的。
时间会把一切都遮过去吗。
会吧。
1991年4月
我还是放不下。
我舍不得不爱他。
人为什么要有感情,如果没有感情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拉着季平生误入歧途,我们也不会分开了。
人不能没有感情。
不然季平生也不喜欢我了。
要是当时我们小心一点,要是他亲我的时候,我们藏在不会被人看见的地方就好了。
1991年6月
项目结束了,跟导师去和一家制药公司谈专利收购。谈完后有个姓应的经理给了我一张名片,问我愿不愿意毕业后去他们公司上班。
我知道,如果我们没有别的安排,毕业后会被分配进国企。
我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
我拒绝了她。
1991年8月
生日快乐。
别喜欢我了,去喜欢女孩吧。
当个正常人,比跟我在一块,会好过很多。
你在我心里就够了,我可以忍受一个人。
毕竟这么久,也习惯了。
1991年12月
有两个室友下学期不来学校了,一个家里说安排了工作,要先去熟悉环境,一个出国留学了。
季平生现在在做什么呢。
1992年2月
又过年了。
宿舍就我自己,室友回家前给我留了两袋即冲汤包,是奶油蘑菇汤,很香很好喝。
外面不知道哪里在放炮。
1992年3月
吕奎被抓了,故意伤害罪,判了三年。
我想回家了。
1992年6月
我毕业了。
拿到了大学毕业证,可以给家里挣钱了。
1992年7月
一晃竟然都过去四年了。
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爸妈每次写信来都说家里很好,我怕他们报喜不报忧,不知道爸的腿好些了没。
被分配进了华药二厂,在技术车间,做些数据处理工作,不算累,一个月有三百块,可以给家里寄两百。
车间主任姓钱,帮我申请了员工住房,在药厂家属院,是个小单间,空间不大,但够我自己住了。
生日快乐。
二十二岁了,家里会催你结婚吗?会给你介绍姑娘吗?你会喜欢上她们吗?
结婚吧。
结婚也挺好的。
1992年9月
季平生,你不要结婚,等我回来。
1992年11月
买了个手机,村里装了公用电话,姐姐写信来说,以后可以打电话联系了。
我回信给他们写了手机号,叫他们有时给我打电话。
1992年12月
姐姐打电话来,爸妈都在。
他们的声音没变,妈又掉眼泪。我跟她说别挂念我,我过得挺好。
我也掉眼泪了。
姐跟我说年年会说话了,下次要把她带来跟我说话,我说不用。
1993年2月
钱主任要给我介绍对象,我拒绝了。
要是家那边有照相馆就好了,长这么大没拍过几张照片,小时候和他拍的那张合照估计早被他弄丢了。
季平生,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吗?
1993年5月
做了个梦。
梦到上小学的时候,很小,八九岁吧。
放学下了大雨,我跟季平生没带伞,回不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很急,想马上回家去,可雨太大了,还起了雾,什么都看不清。
我打算淋着雨回家去。
季平生抱着我的腰不让我走,我问他问什么他也不说。我急得哭,但我一哭他也哭,哭着还不撒手,不让我走。
突然雨里出现一个打着伞的人影,看不清是谁。
之后我就醒了。
1993年8月
生日快乐。
1993年10月
我以后不会结婚了。
我没办法喜欢别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一想这些,脑子里就只有季平生。
1994年1月
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去买副对联。
去年过年没贴对联,邻居说这样不好,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霉运。
想起来小时候,每年贴对联都跟他热一头汗。
现在才发现,贴对联其实没那么累。
1994年7月
生日快乐。
1995年6月
季平生要结婚了。
1995年7月
季平生没有结婚,他来了省城,和我住在一起。
1995年8月
季平生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发烧,说自己还没死心。
事情暴露了一角,平静相处了一个多月,我和季平生吵架了,他走了。
我们不能再重蹈覆辙,我不能是。
季平生,你也不要是。
“我把你放外边桌子上那两块糖给年年了啊。”孟佰说着进屋来,看见季平生趴在桌子上看什么看得正如神,好奇道,“看什么呢?”
“嗯?”季平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孟佰凑近一看,发现他又在看自己的那本笔记本,嗔怪道:“怎么又翻出来了?”
季平生一伸手把人揽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笑着说:“你把我的糖给年年了,我吃什么?”
“你再去买呀,年年期末考了一百分,奖励给她的。”孟佰被他的呼吸惹得耳根发痒,忍不住躲了一下。
“期末考了一百分是该奖励,小姑娘跟她舅舅一样,打小就聪明。”季平生说,“回头带她去县里买身漂亮衣裳。”
他顿了顿,笑起来:“不过,小佰哥哥,我这么慷慨大方,是不是也得给点儿奖励啊?”
孟佰偏头看着他:“你想要什么奖励?”
季平生不说话,低头吻住他的嘴唇,吻得他脸都红了才放开,笑嘻嘻道:“奖励今晚满足我一个要求吧,好不好?”
“你怎么还连吃带拿啊!”孟佰故作生气地轻推他一下,“狡诈!”
“你就说答不答应嘛。”季平生习惯性开始玩赖。
“答应答应,行了吧。”
孟佰无奈地应声。季平生得了逞,笑着蹭了蹭他。
“有笔没?”
孟佰俯身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支钢笔递给他:“你要笔做什么?”
“你看着。”
季平生没作解释,拿起笔落在桌上拿笔记本的最新一页,一笔一画地写:
1997年7月
孟佰和季平生结婚了。
孟佰看着那行字,小声嘀咕:“我什么时候同意跟你结婚了?”
“结婚证都被你藏起来两年了,还不算同意?”季平生反问。
孟佰不说话了。
季平生笑着又翻到第一页,那一页只写了两句话,像是文艺病晚期患者硬凹出来的酸文。
——从未在梦中出现过的大学校园,我竟有机会踏足。
从未在梦中缺席过的你,原来同道殊途。
孟佰现在都没眼看,几次三番想把这一页撕掉。
季平生笔尖落在第二句话上,划掉了末尾的“同道殊途”,在后面写下:
终成——
动作顿住,他茫然地看向孟佰:“‘眷’怎么写啊?”
孟佰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紧接着写下两个字:眷属。
从未在梦中缺席过的你,原来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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