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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劫
掌门最近安静到让明亥真人疑窦丛生。
按说这位手眼通天的师兄应当早就察觉了黎度恒那里的异状,可他却并未对此作出什么反应,只不紧不慢如往日一样修炼,管理厘阳宗上下事务。
所以,被掌门请去小聚的那一日,明亥真人反倒如释重负。
啊,该来的还是逃不了。
他怀着半点心虚坐在师其灼对面,掩饰般给对方斟茶:“师兄唤我来有何事?”
师其灼若无其事接了那杯茶,举到唇边抿了一口。
“瞅着时日快到了,觉得是时候知会你一声。”他故作亲和的笑容掺杂着阴狠,“宿醒渡雷劫的日子。”
明亥真人满头雾水:“雷劫?宿醒?您是如何……”
话到一半,他猝然提起双眉。
雷劫之事可由申元师弟占卜测算得知,师其灼知道不奇怪。
但奇怪的是……
如果是正常雷劫,对方笑容不该如此阴森。
定是又做了什么手脚。
明亥真人沉着脸揉揉眉心:“师兄这是何意?渡劫之事神圣无比,您岂可随意逆着天意肆意妄为?”
“师弟这话太重,听得我寒心啊。”
师其灼放下杯盏的动作带了三分力道。
“抗衡应天之事是厘阳宗大计,师弟为一己之私放任两个徒弟胡闹才是肆意妄为。”
“师兄说得轻巧,可雷劫若是强行提前,定会遭遇天罚,您是想要宿醒的性命吗?”
“他如薛乾一样背叛师门,就该料到会是这种下场。”师其灼语调平稳,仿佛谈论的并非谁的性命,而是路边一颗野草,“可惜了。宿醒天赋超群,原本不该止步于此。”
明亥真人轻嗤一声:“若您真的打算放任宿醒被雷劈死,又叫我来做什么?说吧,师兄,我在您的棋局里是个什么角色?”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师其灼从袖中翻出一本书册递给他,“把此物交给黎度恒,我便告诉你晏宿醒在何处。”
明亥真人接过书册翻看,发现里边是一行行看不懂的文字。
“这是什么?”他边翻边问。
“当年薛湃夫人留下的日志。”师其灼笑着回答,“她是羽族出生,写下的应当是羽族文字。”
明亥真人警惕地看着他:“您破译出其中含义了么?”
“不需要。夫人当年情况你我有目共睹。她记录在日志中的文字定然字字泣血,让人一看便能心生同情。度恒心善,瞧了这些,自然会自愿对付应天。”
“撒谎。您最是谨慎,绝无可能在不了解文字真意的情况下贸然让我把书拿给度恒看。”
“师弟果然了解我。”师其灼笑意加深,“只是……时间快来不及了,师弟确定要浪费时间在破译一本日志上吗?”
“当年朱雀帝君身陨,羽族失去君主,不少都归顺厘阳宗当了弟子。若我真的好奇,随便抓一人问问便知,并不需要耗费多少时间。”
“是吗?”师其灼眼神幽邃,“那师弟便去问问看吧。”
明亥真人直觉其中有诈。
但还是在师其灼说出晏宿醒所在后起身去了殿外寻找羽族旧部。
如他所想,问了几个人,就寻到一位羽族出生的弟子。
把日志拿给那弟子看,弟子却直摇头。
“我们羽族虽被你们仙门归为一个大类,实际上却是无数小族合并而成的,彼此语言文字并不互通。”弟子解释道,“您拿来的这本里头写着的应当是凤凰族的文字。凤凰一族出身高贵,是朱雀帝君的近臣,也在当年大战中伤亡最惨重。又因为上任朱雀帝君的遭遇……他们憎恨仙门,鲜有归顺的。”
明亥真人暗骂一声。
师其灼肯定早就料到他在宗内问不出答案,才毫不在意地同意他找人问。
真叫人火大。
——————————————
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
黎度恒抬头望着天空,总觉得这天气有些不寻常。
晏宿醒站在他身后,眉头微皱。
“师兄,这天气怎么……”
话还没说完,晏宿醒毫无征兆的和他拉开距离。
“……师兄?”黎度恒一脸疑惑。
“是雷劫。”晏宿醒唤来问鬼鞭,在周身张开结界,意简言骇道,“离我远些。”
“雷劫?怎么忽然……”
“轰隆”一声,刺眼的光亮划破夜空,在黎度恒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重重劈向了晏宿醒。
巨雷落在幽蓝色结界上,第一下便打出一条细小的裂缝。
黎度恒难以置信地叫道:“师兄,这雷劫怎么这么厉害?!”
几乎与那日师尊他们飞升的雷劫不相上下。
可晏宿醒只是元婴期修者啊?如何能引来这样恐怖的天雷?
一瞬间,黎度恒脑海中闪过一个词——“天罚”。
但为什么会有天罚呢?
“度恒,别管我,快走!”晏宿醒边说边调动周身灵力加固结界。
下一道雷劫却并不等人,结界才修复好一会儿,便又毫不留情劈了下来。
“师兄——!”黎度恒察觉不对,“这样下去不行啊!你撑不住的!”
雷声轰鸣,他的话语并未传达到晏宿醒耳中。
黎度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帮助近在眼前的师兄。
他的境界不如师兄,就算用肉身硬抗,也抗不过三道雷劫就要灰飞烟灭,而他的法力也微不足道,最多只能帮助师兄修补结界。
意识到这一点后,黎度恒再度憎恶起自身的无能。
如果他境界再高一些,是否就能保护师兄了呢?
可惜天下没有如果。
数十道雷劫落下,幽蓝色结界便如凄风苦雨中一叶孤舟,不多时便破破烂烂难以为继。
黎度恒一咬牙,握着云天绫便想往师兄那里赶,哪知跑了半步忽然被一只手抓住了领子往后提。
“什么东西?!”他惊慌地想要反制,却被捏着领子往后扔。
定睛一看,来人一身白衣,赫然是他师尊明亥真人。
黎度恒先是惊讶,随后大喜:“师尊您——啊!”
话语最后变了调,因为此时雷劫彻底击碎了结界,直直往晏宿醒身上劈去。
明亥真人反应不及,挥袖时晏宿醒已经生生挨了两道惊雷,倒在地上神志不清。
“师兄——!”黎度恒惨叫起来。
“别大惊小怪的!”明亥真人嗔他一句,变长的衣袖卷起昏厥的晏宿醒带到自己身边,撑开新的结界为他阻挡蜂拥而至的落雷。
黎度恒见状松了一口气,赶紧问:“师兄没事吧?”
明亥真人搭上晏宿醒的脉搏,道:“无碍,只是昏过去了。”
“呼——那就好。”黎度恒揉了揉自己的心口,“刚才吓死我了,还好师尊您来了!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亥真人闻言脸色变得十分复杂。
“……不怪你。”
“嗯?”
明亥真人的手探入衣袖,摸上了那本薛湃夫人留下的日志。
犹豫片刻,还是收回手。
可是度恒,宿醒晕过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试图保护你的人现在无法动弹。
你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吗?
他看向黎度恒因为晏宿醒得救而变得轻快的眼眸。
雷声太大,现在他说什么黎度恒都一定听不见。
听不见,便暂时不说了。
他将精力集中到结界上。
看着不断落下的雷击,他不由得在心里责怪师其灼。
这位师兄,千百年来还是一样心狠。
雷劫持续大半夜,直到拂晓时乌云才缓缓散开。
黎度恒第一时间跑到晏宿醒身边,抱起他无力的身子。
“哎呀,师兄的袖子都沾上泥土了,他最爱干净,得赶紧擦擦……”黎度恒从口袋里翻出绣帕。
可帕子真正拿在手里,他才发觉不对。最近他跑动太勤,帕子都染上汗液了……他“噫”了一声,又赶紧把绣帕收回去,求助似的看向师尊。
明亥真人哭笑不得,摸向自己袖口。
然后,“啪”。
宿命一般 ,他想要拿出帕子,那本日志却被动作带了出来,落在了黎度恒面前的地上。
“度恒,别看——”
在他制止之前,黎度恒已经捡起了日志,瞧见了封皮上的字迹。
“我恨所有人……”他念了出来。
明亥真人一把抢过日志,胸膛随着剧烈的呼吸起伏。
方才应对雷劫时,他的气息都没有乱成这样。
黎度恒顺着日志移动视线,又顺着捏住日志的手缓缓看向明亥真人。
与他对视的刹那,明亥真人心头一颤。
这是什么眼神?
仿佛落入深海的溺水者,黑沉沉的绝望几乎要溢出来。
黎度恒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就在前一会儿,他还在为师兄得救而高兴不是吗?他还像个孩子一样情绪变化激烈却生动不是吗?
为什么忽然从一个无邪的孩童变成了溺水者?
明亥真人捏着日志的手在发抖。
黎度恒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努力了好几次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多次以后,他才用沙哑的声线问:“师尊……那……是阿筝的东西吗?”
“你怎么知道?”
“我……我认识阿筝的字迹啊。”黎度恒像被抽干了灵魂一样眼神空泛,“能让我看看吗?”
明亥真人下意识把日志藏到身后。
“师尊……让我看看。”他脱去自己的外衣,轻柔地垫在晏宿醒身下,然后僵硬且缓慢地站起来向明亥真人伸出手,“求您了,我……我必须要看。”
“度恒,这里头不一定就……”
黎度恒忽然双膝落地,近乎祈求地仰视明亥真人:“求您了师尊……求您了……”
“你确定吗?这本日志是掌门师兄给我的,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他那个人……”
“可这本日记是真的对吗?确实是阿筝写的对吗?”
明亥真人无奈地点头。
“那就请您让我看一眼吧……好吗?”
“好吧,但是你要记住……”
在他同意后,黎度恒不等他把话说完,便起身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日志翻看起来。
四周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和风声。
明亥真人觉得那几分钟比他几百年的人生还要漫长。
随后,黎度恒合上了日记本,目光呆滞跌跌撞撞地爬回晏宿醒身边,从他身上摸出了乾坤袋。
“度恒,你要干什么?!”明亥真人惊疑地攥住他的手。
“我……我要找聚烟绫……”黎度恒用一种虚无的语气说,“您……您不是说是师兄拿走了聚烟绫吗?”
“对,是宿醒拿走了没错……日记里到底写了什么?”
黎度恒抬起眼睛。
他忽然笑了。
但那笑容比哭泣更加悲伤。
“原来……原来不是黎实……”他断断续续地说,“在阿筝的故事里……她一直一直咒骂的人……一直一直恨不得杀死的人……从来都是黎存。”
“黎存?你?”明亥真人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哦……肯定又是掌门师兄改写了日志的内容——”
黎度恒摇摇头。
“不对啊师尊。这里面是个很完整的故事,掌门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编出那么多细节。”
他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明亥真人的钳制,从晏宿醒的乾坤袋内翻出了聚烟绫扎回头上。
“您想听吗?”他问,“有关黎存……和薛乾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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