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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取予求
谢临点了不少她爱吃的东西,两人相对而坐。
她美滋滋地喝着蜜酒,吹着窗边的暖风,嗅着夏日的花香,正值脑海中晕晕飘飘之际,却听谢临道:“阿迢在武当结识了不少好友呢。”
陆雨迢得意地提起筷子,指点江山。
“那是当然啦,上至八十,下至十八,没有我不熟的。”
她正要给他讲起,自己从某个老爷子那儿学来一套落花快剑,晕乎乎的头脑却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
揉了揉眉心,再吃下一块鱼糕,她忽然反应过来,一拍桌子:“谢临!你找人监视我!”
谢临也不辩解,拂了拂衣袖,从容道:“我听闻,其中有不少青年才俊,与阿迢相谈甚欢。”
陆雨迢:……
这人怎么仿佛忽然有了底气,一下子死猪……唔,谢临不怕开水烫了?
她有些不解,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武当的事情……弟子中有你的眼线?”
谢临微笑着扣住她的左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指骨。
“的确有人替我传递信息,不过,也说不上是眼线。”他语气柔柔的,仿佛漫不经心。“想来,那与我相貌相似之人,也在其列?”
陆雨迢磨了磨牙,又想咬人了。
然而,无意间一抬头,却见那墨色双眸定定地望着她。窗外绿树阴浓,正午的光线透过层层碧绿叶片,淡绿光晕柔和地漫溢进来,让那瘦削的脸颊也仿佛变得柔润了些许。
她不觉隐隐心酸,语气也不由得软了下来。回握住他的指尖,她小声道:“我跟清远关系也就一般啦……倒是你,再不好好吃饭,当心变成……”
唔……变成什么呢?
她的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笑嘻嘻道:“当心变成干巴巴的炙鸭。”
谢临看一眼那碟子炙鸭,鸭头棕黑,薄薄的一层皮肉经果木炙烤,紧紧覆在鸭骨之上,果然如枯瘦之人一般,不由得好笑。
舀起一匙莲子羹,他笑道:“都听阿迢的。”
陆雨迢已知此人惯会卖乖,哼了一声,并不相信。也不知这次他能待上几日,总之,只要她在一天,就要监督他一天!
谢临给她盛了一碗莲子羹,叹道:“看来,在下说的话,乃至于谢临这个人,都不在阿迢眼中了。”
……这人又在可怜兮兮地示弱。陆雨迢颇为无语,无奈她偏偏就吃这一套,咬咬下唇,终究还是忍不住否认道:“没有。”
她心思简单,既然认定了对方是极为要紧的友人,便也愿意直接说出心中所想。
“对我而言,你比其余所有人都更重要。”
说完,她认真看向他。即便是玩笑之语,她也不希望他将自己置于这样的位置。
对面的人忽然怔住了。
他的目光中仿佛翻涌着诸多浓重的情绪。当啷一声,调羹掉进瓷碗之中,汤水也在桌面上泼溅了一大片。
不知怎么的,他的神情仍是怔怔的,指尖搭在桌面,恰恰浸在那片淡色的水渍之上。
微微温热的湿润触感,似乎让他忽然间惊醒了。他取了手帕擦拭,衣袖一带,却又带倒了边上一钵莲子羹。一声闷响,瓦罐整个倾覆在桌面上,黏黏糊糊的淡粉液体淌了一桌子。
店里伙计注意到这桌的骚乱,忙将洒进汤水的菜肴撤下,又用雪白手巾将木桌擦拭干净。
伙计在桌边忙碌着,陆雨迢则是颇为稀奇地看向谢临。
面前这人,哪怕在险境之中,都始终能保持冷静,现下却难得显出些狼狈之态。
她托着脑袋,笑嘻嘻道:“吃得少了,这下拿个调羹都没力气了吧?”
谢临终于回过神来,一瞥之间,只见她眉眼弯弯,两手托着下巴,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浑然不觉谁才是害他失神的罪魁祸首。
跟这家伙待在一起,总是叫他又好气,又好笑。
桌面已然收拾妥当,他也不去与这根木头理论,只微笑着给她布菜。
手持分食铜匙,看她将自己亲手挑选的食物都好好地吃掉了,他心中正愉悦而满足,余光忽见楼梯边悄悄探出半张脸来。那探头探脑的模样,一看便知是顾九的小徒弟。
些许被打扰的不快,淡淡浮现在心头。
本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时间,现下却不知又要横生什么枝节。
他心中微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又素知顾九行事极有分寸,想来是有紧要之事,于是向那边微微颔首。
陆雨迢正美滋滋地享用醇酒美食,一抬头,就见一名半大少年不知从哪忽然冒出来,递给谢临一张信笺,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开了。
对面的人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展开信笺,扫了两眼便合上了,又笑盈盈地给她夹了些山笋。
她撑着下巴看他,懒懒道:“是坏消息?”
谢临微微一愣,笑道:“何以见得?”
她夹起一片笋子,嚼嚼嚼。山笋鲜而微韧,好吃。
“看你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当然就是坏消息啦。”
谢临听了,指尖点点太阳穴,撑着头笑看她,眼中仿佛含着些戏谑。
“说你迟钝,有时又敏锐得很。人言静王冲淡内敛,喜怒不形于色,偏偏被你这小姑娘看个分明。”
陆雨迢摸摸鼻尖,微带歉意道:“你不想被人看出来么?那我下回不说就是了。”
谢临又笑。
这想法奇奇怪怪的小家伙,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却总想护着他,对他好。
这样予取予求,让他几乎要忘乎所以,生出诸般妄念来。
心头发软,连心跳的震动都带起阵阵酥麻。
执起她的手,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靠在她微凉的手背。
吐息温热,轻柔地拂在两人交握的指间。
“如果是阿迢的话,什么都可以。”
她愣愣地看着他。
对面的人眼尾微红,如同薄醉,目光缠绵地流连在她身上,侧脸柔柔地蹭着她的手背,像是在撒娇一般。
如同受到不得了的刺激,她整个人都呆若木鸡,半晌才磕磕绊绊、语无伦次地回道:“哦……哦,那很好啊……”
“呵……”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将她的手整个包住了。借着衣袖的遮掩,轻吻如雨点般落下,落在细细的指尖,落在淡粉的指节。
不同于房间内的宁静和私密,这里前后桌都有人正在用餐,透过镂空的隔板,甚至能看到影影绰绰晃动的人影。不远处还有小二在忙碌着传菜,交谈声、碗筷碰撞声不绝于耳。
她下意识地想抽手,却见他长长的眼睫微微垂下,两人交握的手指轻轻蹭在他淡色的唇角,无端显出几分缠绵悱恻之意。
又仿佛是虔诚的信徒,在高高神像之下柔顺地俯首,交托了全部的自己,以此祈求某种不可得之物。
……怎么会有这样的联想?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脸。
那人的目光倏然落在了她的眼中。
他的眸光湛然,墨色长眉顺着额骨的轮廓优美地延伸着,几欲扫入鬓间。注视着她时,总是那么专注,她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身影,小小一个,清晰地映在那深深的瞳孔之中。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那双美丽的凤眸中,只有她的影子。
如同被困锁在了他的眼瞳之中。
是不自由,抑或是……她也在渴望着捕获那道目光,让他只看向自己?
被那样柔和的凝望所蛊惑,心神动摇,一时不知是喜是悲。
见她看向自己,那双黑如点漆的墨眸越发灼灼的亮。他静静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发烫的掌心覆上了她的手背。
“有没有吃好?”
他的嗓音微微喑哑,低低问道。
她含糊地唔了一声,点点头。
她答完,就见谢临仿佛很高兴似的,嘴角微微翘起,牵着她的手,向角落的木梯走去。
视野中是他的背影。他的身姿颀长而秀挺,如同峨峨玉山,远看温润清雅,离得近了,就能察觉到那微微冷意,披霜覆雪般不可亵渎。
低下头,又看到那片洁白袍角,随着走动泛起细微波浪。
她觉得自己也像是喝醉了。
头脑发热,手心也渐渐发烫,两人相扣的指间沁出湿热细汗,却没有人放手。
第一次,她完全没有去思考接下来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只追随着那道身影,任他带着自己走向未知的地方。
脚下软绵绵的,恍若踩在层层云朵之上,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阳光炽热地洒下来,如同煌煌金雨,覆在行人身上,溅落在午后的街道。前方那片皎洁的衣裳,也仿佛在蒙蒙地发着光。
闪亮的日光之下,他们走过长街,走过浓绿的树荫,踩在木制阶梯之上。脚步声咚咚,如同鼓噪的心跳。
房门开启又关闭,身后是光滑的木柱,微凉地贴在背上。
眼前人的身体散发着热度,那双深深的眼睛不再含着笑意,而是极为专注地看着她,渐渐欺近。
此人面容格外昳丽,总叫她忽略他是如何的高大,给人带来极为危险的压迫感。
手心潮热,不自觉地贴在光润沁凉的木柱上。这似乎是她此刻能触及到的,唯一能够降温的东西。
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视野已经完全被他所占据。淡淡的松木气息包裹着她,那熟悉的清苦气味仿佛也带了某种侵略性,缠绕着她的每一寸,越缠越紧。
她的指尖贴着身后木柱,微微蜷起,连额头都沁出一层细汗。心跳轰隆隆响在耳畔,一声一声,鼓噪不休。
一颗心仿佛不再为她所有,他的温柔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她俘获,丝丝缕缕都为他所牵系着。
失控的感觉犹如甘美的毒酒,他在极近的距离注视着她,目光沉沉,漩涡一般,将她的全部心神都吸引而去。
失神之中,她看到那双墨色瞳孔微微放大,他似乎在压抑着呼吸,额角沁出热汗。一缕碎发粘在鬓边,让那玉雕一般无瑕的面容忽然生动起来,仿佛画中仙落入了凡尘,不再那样遥远,不可触及。
连空气都变得湿热而黏稠,恍惚中,有种溺水的错觉。
心跳得太快了。
躲避着他炽烈的眼神,她偏过头,开口道:“你……”
刚一出声,连自己也有些惊讶。
她的声音微微沙哑,如同浸透了蜜糖一般。
这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她正愣怔着,视野骤然暗了下来,唇间忽然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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