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

　　陈璐侧头望着窗外，车流像凝固的河，红色的尾灯在柏油路上铺成一片，她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车门，“还有多远啊？”
　　黎薇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关节在真皮套上压出浅痕，她瞥了眼导航上几乎没动的进度条，眉头微蹙：“明明不到五百米了，怎么偏偏在这儿堵上了。”
　　日头渐渐爬向正中，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晒在手臂上，带着灼人的温度。路边的梧桐叶被晒得打了蔫，连蝉鸣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的慵懒。
　　陈璐忽然笑了，指尖朝斜前方点了点：“前面那家餐厅门口有空位，要不我们停那儿，走路过去？”
　　黎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果然见一家亮着 ‘疙瘩汤’ 灯牌的馆子前，留着几个斑驳的停车位。她松了松油门，点头道：“行。”
　　车停稳后，二人沿着人行道往里走。
　　老槐树的浓荫在地上织出密匝匝的网，偶尔有光斑从叶隙漏下来，在她们脚边晃悠。
　　陈璐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声音里带了点感慨：“真的好久没回学校了。”
　　“可不是嘛。”黎薇应着，目光扫过路边熟悉的小卖部，玻璃柜里的冰镇汽水还和从前一样，瓶身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到了学校北门，智能识别屏亮起来，二人凑近时，机器 “滴” 地响了一声，栏杆缓缓抬升。
　　陈璐看着屏幕上自己的脸，忍不住笑：“这系统还挺灵。”
　　“直接去教学楼？”陈璐转头问，脚步已经朝着记忆里的方向迈。
　　“嗯。”黎薇跟上她，穿过铺满青石板的回音广场时，脚步踩在上面，发出闷闷的回响。
　　广场中央搭着几排彩色的帐篷，红的、黄的、蓝的，上面挂着 “摄影社”、“话剧团” 的横幅，几个学生正踩着梯子往杆子上挂气球。
　　陈璐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那些晃动的色彩：“这是…搞什么活动？”
　　黎薇瞥了眼海报上的日期，恍然道：“应该是快到社团文化节了，每年这时候都热闹。”
　　陈璐想起从前挤在人群里抢传单的日子，嘴角弯了弯：“去年还帮着社团搭过帐篷呢。”
　　二人并肩往教学楼走，楼梯间里传来熟悉的讲课的声音。爬到四楼，陈璐快步走到最东头的办公室门口，手指在门板上敲了三下，力道不轻不重：“笃笃笃。”
　　“进！”屋里传来清亮的女声，带着点干练的脆劲。
　　陈璐推开门，和黎薇一起走进去。
　　办公室里只坐着一个人，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她身上投下几道竖纹。
　　“导员好。”陈璐先开了口，声音里带了点学生气的熟稔。
　　陈璐的目光落在座位上的人身上。
　　姜老师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真丝衬衫，领口松松地敞着两颗扣子，下面配了条水洗蓝的牛仔裤，裤脚随意地卷到脚踝。
　　一头微卷的长发披在左肩，发梢刚好落在锁骨处，鼻梁高挺，唇色偏深，是那种自带气场的浓颜。
　　“姜老师。”黎薇也点了点头。
　　姜老师抬了抬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坐。”她的指甲涂着透明的护甲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最近工作怎么样？”姜老师端起桌上的马克杯，抿了口茶，目光在二人脸上转了一圈。
　　陈璐想了想，指尖在帆布包的带子上绕了绕：“确实挺累的，每天要跑现场、改方案，不过……挺有挑战性的，学到不少东西。”
　　姜老师笑了，眼角弯起时，露出一点浅浅的细纹，却更添了几分柔和：“不错，加油。”
　　二人把手里的实习报告递过去，陈璐起身时，椅子腿在地面上蹭出轻微的声响。
　　“等等。”姜老师突然开口，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犹豫。
　　陈璐停下脚步，转头看她，眼里带着疑惑：“姜老师，还有事吗？”
　　姜老师站起身，走到陈璐面前，她比陈璐略高些，微微低头时，发间的香气漫过来，是淡淡的雪松味。
　　“我能抱你一下吗？”她的声音放轻了，带着点试探。
　　陈璐明显愣了一下，眼里的疑惑更重了，但还是点了点头，语气自然：“当然可以啊。”
　　姜老师轻轻伸出手，环住了她的肩膀，力道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身上。
　　“你的身上…有我一个朋友的影子。”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贴着陈璐的耳朵说的。
　　“她……”陈璐刚想问什么，姜老师已经松开了手。
　　姜老师往后退了半步，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底掠过一丝怅然：“她去世了。”
　　陈璐的脚步顿了顿，语气里带了点笨拙的安慰：“您…节哀。”
　　姜老师笑了笑，摇了摇头，像是要驱散那点沉郁。
　　她转向黎薇，也抬手虚虚地抱了抱她的胳膊，指尖碰到黎薇的衣袖时，轻轻拍了拍：“祝你们以后都顺顺利利的。”
　　二人很快便走出了教学楼，如今日上高头，陈璐回想起过去……
　　自己是如何变得开朗大方的？
　　好像自从林宸出现在她的世界，她原本封闭的心扉…才逐渐打开。
　　……
　　办公室里的空气还带着清晨的微凉，林宸刚签下一份文件，指尖的钢笔水迹还未干透，桌上的座机就发出了尖锐的铃声。
　　他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急促又混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挂掉电话的瞬间，他握着听筒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
　　H 市高中被曝学生吸.毒，整个学校已被查封。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短短半小时内就传遍了全省。
　　电视台的新闻车呼啸着赶往现场，网络上的消息以惊人的速度发酵，每一条评论都像针一样扎在相关人员的心上。
　　作为公司法人兼校长的林奕安，自然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谁都知道，他这次恐怕难辞其咎。
　　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午后的宁静。
　　黑色的警车停在学校门口，红蓝交替的灯光在教学楼的白墙上明明灭灭。
　　林奕安穿着一身熨帖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戴着那块旧手表。
　　他站在办公楼前的台阶上，看着警察走近，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是目光沉沉地望着教学楼顶的国旗，那面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林奕安先生，我们接到报案，需要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警察出示证件时，他平静地伸出双手，金属手铐锁住手腕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校园里格外刺耳。
　　林宸赶到时，正看到这一幕。他喘着气跑过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急促的声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
　　他赶到警车旁时，林奕安正要弯腰上车。
　　“林奕安！”林宸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着林奕安被手铐束缚的双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林奕安转过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他看着林宸，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却没有笑出来，只是轻声说道：“你现在毫不在意的，恰好是我最珍惜的东西。”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过林宸的心脏。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林宸呆愣在原地，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林奕安弯腰钻进警车。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两人的视线，也隔绝了两个世界。
　　警车发动了，轮胎摩擦地面发出 “吱呀” 的声响，慢慢驶离视线。
　　他站在原地，看着警车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路的尽头。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些许凉意，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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