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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文龙喜娶小香菱 宋郎君独怅缘分劫
两府为丧事忙碌,一早便收到薛家递来的帖子,明日开脸摆酒,请众位女眷来赏光。
凤姐皱眉,一抬手递平儿,“我不得空,你让彩明拿了帖子,看谁有空去罢。”
平儿道,“都忙的团团转,哪有空凑这虚热闹?姨妈怎么挑这会子摆酒?真是奇怪。”
凤姐道,“管他们呢。你正经去打点缮国公诰命的祭礼,两位太太明儿得去打祭送殡。”
这缮国公与宁荣二公同列八公,逝去的诰命夫人封及一品,论辈分,与贾母相当。
俗语有云: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这位太夫人恰恰在七十三上殁了,正应了老话。
次日邢王二夫人去缮国公府,互相道了恼,这才乘车前往祭棚,邢夫人道,“刚才进门的那位诰命夫人是正三品,太太可知道是哪家的女眷?从前未见过。倒好个模样,只是气色不大好。”
王夫人回神细想,摇头道,“看着眼生。年纪至多不过二十出头,这般年轻便得此诰封,实属少见。”
京中这般年纪便能官至三品的年轻官员,本就屈指可数。
莫非是续弦?
邢夫人道,“别是刚和咱家连宗的那什么贾雨村夫人罢?”
王夫人点头,“倒有可能,听说那贾雨村头先娶的夫人便是都督府叶家的姑娘,可惜没了。这二娶的夫人出身倒不好,只是不清楚底细。”
邢夫人笑,“他们那样的穷官,如何比咱们这样的人家。”
王夫人道,“且别说这个,你看她来了。”
来人正是池月,因路过贾府祭棚,恰看见两位夫人看她,她只得下车前来纳福问好。
她一回忆便知道这是邢王二夫人了。
留神打量,那邢夫人长得倒和气,只是脸瘦颧孤,看面相是个精细刚愎之人。
那王夫人眉弯脸柔,观之可亲,书中写她年近半百,但她面容看上去不过三四十。
书中写元春和贾宝玉生的极好,池月只看见这王夫人,便知道他姐弟二人定然飘逸出尘。
池月心中不由一声轻叹。
那贾宝玉自诩护花惜美,真遇事时,却只会跌足流泪,徒然以痴念自欺。在她看来,这王夫人才是书中真正默默护持家中女儿之人。
林黛玉初入府时,不年不节,唯有王夫人想着为她裁制新衣。探春与她亲近,迎春亦依赖她。史湘云曾说,王夫人在屋里时,姐妹们倒可自在顽笑片刻。家计艰难,她宁可裁减自己房里的丫头份例,也不愿委屈了姑娘们。
桩桩件件,皆是她对家中女孩儿们的爱护照拂。
至于被人指摘的金钏、晴雯之事,细究起来,亦是二人行止有亏,种因在前。
金钏素来爱调笑宝玉,言语轻佻,竟至于撺掇他去窥视“活春|宫”,实是愚妄至极。此等行径,一则恶化王夫人与赵姨娘关系,二则离间宝玉、贾环兄弟情分,三则自身言语放浪,有伤风化。王夫人当时只以“打坏东西”为由撵她出去,已是替她留足了颜面。
至于晴雯,尚未得名分便提前摆起姨娘款儿,又四处树敌,怡红院中众丫头暗流汹涌,她偏无半点心机城府,恰逢风口浪尖,怨不得谗言四起。纵使不是王夫人发落,以晴雯为人处世,迟早也要栽个大跟头。
刘姥姥记忆里的响快人,是如何变成了如今木讷寡言的模样呢。
元春进宫,母女分别,想必王夫人无人处流了不少眼泪。自己珍爱的儿子贾珠二十岁病死,当母亲的岂不伤心欲绝。贾宝玉又是个没指望的,时时挨打,王夫人又怎么能不操心气痛。再加上赵姨娘贾环每每兴事,池月觉得,王夫人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换做是她,估计也会吃斋念佛,能逃避片刻是片刻。
还有一点挺让人唏嘘,那就是贾宝玉到底是在贾珠死前还是死后出生。
如果是贾珠死前出生,贾政王夫人时隔20年才有了第三个孩子,这期间还无其他姨娘生的孩子,两人也算相敬如宾。
如果是贾珠死后贾宝玉出生,就有点耐人寻味。
按照时间线及设定,大概率是贾珠死贾宝玉出生,一是符合现实需要,二是符合历劫设定。
王夫人在丧子的情况下怀孕生子,是不得不再次有孕?还是意外?
不知道贾政有没有从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很明显,王夫人没走出来。
贾宝玉出生一年,赵姨娘陆续生探春、贾环,大约彼时王夫人早已心灰意冷,这才给了赵姨娘可乘之机。
嫁人后的生活,将一个爽朗大气的姑娘生生变成一个木讷、吃斋念佛的没嘴葫芦。
池月真的挺心疼王夫人,不免又多看了她两眼,心里叹息了一次。
看她行礼,邢王忙回礼,“凤姐说你大方和气,今日一见果然很好。既然是一家子,以后多走动才是,亲戚们不来往,越发生分了。”
池月强打起精神含笑回,“原是该早去府上拜望的,偏生连日事忙,总不得闲,还请太太们见谅。”
邢夫人道,“听凤姐说,你认了薛家买的那小丫头子做妹妹,今儿他家摆酒,你怎么没去?”
池月闻言,身子猛地一晃,脸上血色霎时褪尽,惨白如纸。她定了定神,好半晌才强笑道,“这边近,我打祭完就去。”
又说了几句,只觉得头闷声塞,越发头晕脑胀,脚像踩在云里,她扶了碧蝉绿萤告辞,“改日上门拜访,妾身今日有些不舒服,这就先走了。”
邢王二夫人忙送她上车,“你生的单弱。快回去好好歇着。”
一上马车,池月满脸惊怒问,“薛家摆酒帖子呢?你们为何不告诉我?”
碧蝉绿萤看她又急又怒,都慌忙摇头,“并没有见帖子,我们也没听说。若真听说,死也不敢瞒夫人!”
池月知道这是宋朗做的了,登时滚下眼泪,她哭道,“是我害了香菱!”
碧蝉绿萤亦垂泪道,“我们知道夫人不满意这门亲事,只是现在木已成舟。若那薛公子真对香菱姑娘不好,咱们也有由头接过来。以后请夫人多提点那薛公子,谅他不敢为难香菱姑娘的……”
两人劝解了半日,池月方渐渐止了泪,只对车壁无声饮泣。
宋朗骗了她。
她就知道,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轻易改变决定呢?他不允许香菱出现变数,怎么可能因她卑微伏求而心软。
是她对他抱有幻想,这才将渺茫的一线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只求他看在从前的情意上,别为难香菱。
女人总是高估两样东西,一样是美貌,一样是男人对自己的爱。
她自恃美貌,又用爱要挟,现在看来,竟像小丑一样,自己将自己活成了笑话。
贾雨村一去三载,杳无音信。她日日悬心,夜夜祈盼,却从未疑心他会骗她,会负她,会一去不返。
纵是要等上一生一世,她也认了。
可是宋朗,他明知道自己无力周旋,只能依附他,他就玩弄她于股掌,将自己狠狠践踏侮辱。
她感到浑身发抖,齿冷心灰,竟不知下面的路该如何走了。
回去后再支撑不住,一下子歪榻上,碧蝉心疼道,“缮国公诰命今儿出殡,可巧夫人又病了,现在到底觉得怎么样?”
绿萤将药递她,又拧了帕子擦拭她额头,“有些烫呢。大夫说是体虚受寒,千万别吹风,今早才好些,这又重了。”
池月道,“不碍事。左右歇两日就好了。再有人情往来,你们看着处理罢。我闭门谢客,不许人来烦我,你们也出去罢,我这会子喝了药,觉得好多了。”
过了晚饭时间,宋朗才从公署出来,见素儿领着大夫,这才知道池月病倒了,他面色便有些不虞,问素儿道,“早上便病了,为何不知会。”
素儿奇道,“爷和夫人从来各忙各的,除了夫人和爷特别吩咐,咱们下人向来不通传,爷今儿怎么又问这个?”
宋朗冷目看她,似要发作,终究还是强忍了,拂袖径直往内院走去。
小僮春生临走冲素儿挤眼,又指了指宋朗背影,做了个杀鸡抹脖的动作。
素儿气的很,怎么就又得罪这阎罗爷了?明明是他自己厌烦听闻夫人的事,阖府上下都心照不宣地不去触这霉头,今日倒成了她的过错!
碧蝉守在房门外,见宋朗面色不善地走来,心中一慌,下意识想开口说些什么。
宋朗只淡淡扫了她一眼,那目光中的威压与寒意,让碧蝉心里一慌,乖乖的闭嘴了。
推门进去,只见她密盖锦被,双眸微闭,两靥红如胭脂,平日红润饱满的嘴唇惨白。
听到门响,她纤长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却并未睁开。
宋朗侧身坐床边,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只觉滚烫,于是一伸手从旁边铜盆边拿了巾帕,动作竟是难得的轻柔,细细地替她擦拭额角鬓边的细汗,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专注。
池月侧过身子背对他,“宋朗,你现在也觉得自己恶心是吗。”
宋朗喉结动了动,并未说话。
确实,自己这样的喜洁之人,偏偏爱上不洁的她,还偏偏强迫自己去接受。
这本就是一场扭曲的自我折磨。
池月眼角溢出滚滚热泪,“你这样玩弄我,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宋朗皱眉冷声道,“你病了,闭嘴吧。”
池月霍然翻身坐起,泪眼婆娑,胸脯剧烈起伏,边哭边道,“你明知道我多在乎香菱,你明知道香菱会被折磨死!你还推她到火坑,她才十三岁!你们这些男的是不是觉得这样才带劲,啊?和贾珍贾赦整日混一起,玩女人另辟蹊径,心变黑了也变恶心了,你还是不是个人?”
宋朗看她哭的气噎,忍气道,“你入戏太深了。这不过就是个通关游戏,我只有一个目的,带你回去,其他人与我而言,不过是棋子。你想的通最好,想不通也没什么。”
池月像是被这话刺穿了心肝,哭声一窒,失神地望着虚空某处,“他们在这里都是活生生的人。你会伤心,他们也会。”
她失神半天,喃喃道,“你没有心。你这样的人,哪里知道心是什么。”
池月再不愿搭理他,转身躺下,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宋朗看她背对自己,肩膀微微抖动,肯定是在哭泣,他伸出手想摸摸她头发,终究无力放下,又坐了片刻,起身出去。
他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个十分明媚的姑娘,总是眼睛弯弯,嘴角噙着笑意,好像生活中每一件事都能让她快乐。
她能没心没肺活着,他觉得很好,也很喜欢,忍不住想亲近她,可这种快乐也让他感到愤怒和阴郁,等和她在一起,更成了折磨他的利刃,折磨了他,也伤害了她。
后来,他让她流了那样多的眼泪,终于在得知真相时候与他决裂。
他怕她知道,可她迟早会知道。
他向来不是磊落之人,可那又怎样?他只想得到她,保护她,再不许任何人伤害她。
她哭着求他放过他,他第一次深夜买醉,沿着江边漫无目的乱走,醉倒在杨柳岸边,伸手捞月,只得一手清辉。
月亮一直都在,只是不是他的。
然后,他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如她所说,他们之间,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缘分。
宋朗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
他揉了揉眉心,凝目远望,今夜月华如练,圆满无缺。
风露微凉,幽幽送来荼蘼蔷薇的幽幽香气。
他就这样孤零零地伫立在庭院中央,进退维谷。想离开,迈不动沉重的步伐,想进去陪陪她,又怕她伤心。
他伫立良久,月光将他孤寂的身影拉得瘦长,而他一颗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钝痛蔓延,深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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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6章:方知贾雨村也进京陛见,皆由王子腾累上保本,此来后补京缺,与贾琏是同宗弟兄,又与黛玉有师从之谊,故同路作伴而来。
贾雨村本是应天府尹,贾家也在南京,三年后任职期满,进京候缺,这时候贾家已不在南京,地点转成了长安。
很明显,书里有两个京城,这种两京制符合明朝背景,但作者玩了个文字游戏,将一京设置成了长安。(若设置成背景,那真是写的太露了)
贾雨村应天府尹干的挺出色,这才有机会候补京缺。
2.第17回:贾政等听了都道:所见不差。我们今日且看看去,只管题了,若妥当便用;不妥时,然后将雨村请来,令他再拟。【庚辰双行夹批:点雨村,
照应前文。】
众人笑道:老爷今日一拟定佳,何必又待雨村。
贾政笑道:你们不知,我自幼于花鸟山水题咏上就平平;【庚辰侧批:是纱帽头口气。】如今上了年纪,且案牍纷烦,于这怡情悦性文章上更生疏了,
纵拟了出来,不免迂腐古板,反不能使花柳园亭生色,似不妥协,反没意思。【庚辰眉批:政老情字如此写。壬午季春。畸笏。】
贾雨村进京城候缺,贾家生活的地方就挪到了京城。
贾政说自己自幼于花鸟山水题咏上就平平,怡情悦性文章上更生疏,第一中意的是请贾雨村来为大观园题匾题对。可见贾雨村虽然案牍劳形但才华不减,和他爱担风袖月的性子也挺吻合。
对一个高官来说,挺难得的。
3.红楼梦续书很多,我看过十几本。续书挺难的,感兴趣可以看看周汝昌续写的红楼梦,我的评价是:尴尬到脸酸。
这里不得不提两本书,有两个回合题目我很喜欢。
一个是程本第120回:【甄士隐详说太虚情 贾雨村归结红楼梦】
开头用这对冤家起,结尾用这对冤家收,不得不说很巧妙了,书中也只有贾雨村配归结红楼梦,能归结红楼梦。
(毕竟这个人经历丰富,经历过兴衰荣辱,才华又好,认知又深刻)
还有一个是癸酉本第84回:【薛宝钗弥望雾姻缘 史湘云喜得如意郎】
用弥望形容薛宝钗的姻缘,有种惊艳的感觉,太贴切了。薛宝钗到了80回已经18岁,还未指定人家,可不是弥望雾姻缘么。
潘安《西征赋》:黄壤千里,沃野弥望。
姜夔《扬州慢·淮左名都》:夜雪初霁,荠麦弥望。
陈允平《暗香》:弥望澄光练净,分付与、玄晖才笔。
高适《苦雨寄房四昆季》:弥望无端倪,北风击林箊。
钱谦益《秋水阁记》:湖之为陂为寖者,弥望如江流。
这个弥望,非初中生能编出来,且不是常用的典。
我很早就知道癸酉本,但没看过,也不屑于看,因为看网上梗概,确实挺雷。
三四年前遇见一位网友,他是北大红学社的,对红楼梦原文非常熟悉,我出过个谜语:康熙,猜红楼梦一人物,他竟然猜出来是王短腿hhhh。
他对我说,你别看网上评价,我发你一个最早版本的癸酉本,你去看,看完咱们再讨论,你得自己看完才能发表观点,不然就有失偏颇。
我看了两章,看不下去了,不是因为雷,而是因为震撼,也不敢再看下去,这书有种触目惊心的悲痛。
我以前想,红楼梦结局如果能在哪个故纸堆哪个坟里挖出来,让我少活二十年我也心甘情愿,看完癸酉本,我没有遗憾了。
这个续书,初看荒唐可笑,细思竟大有情理。
程高本的林黛玉死的挺肤浅的,但癸酉本是多种因素叠加致使林黛玉自缢,实在是令人叫绝。
更绝的是邢岫烟死在了大庾岭,难为他怎么写出来!
古人流放到岭南,会途径大庾岭,庾岭最多梅花,许多文人会写诗述怀。
比如宋之问《题大庾岭北驿》
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
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
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
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
邢岫烟死在大庾岭,真应了她的诗【魂飞庾岭春难辨】
没有一定文学功底和历史功底写不了这么细节。
再比如王熙凤死后魂魄跑祠堂哭贾母那句,我来迟了。我当时就泪崩了。
还有刘姥姥三进大观园,大观园已萧条无人,刘姥姥捡到了惜春画的行乐图,我真的是再次泪崩。
网上嘲笑诟病的贾雨村纳薛宝钗为妾,其实在原文有几处铺垫,这里我先不说了,完了会专门整理一篇文章。而且在癸酉本中,两人故事线铺垫的很好,并不违和,顺理成章那种,完全续起了原文的细节。(单说贾雨村纳妾薛宝钗,确实匪夷所思令人发笑,请看完癸酉本再评价可不可笑)
我发现一个问题,就是辱骂癸酉本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没看过的(比如从前的我)。
如认识的一位北大网友所说,看过后再发表观点,别随大流。
4.黄景仁《绮怀》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