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除妖吏

　　“你的心情似乎不错。”
　　潜游在幽蓝色的水底，阿肆看了一眼身旁的融雪。
　　因这次行动格外谨慎，他们没有带任何随从。
　　“那是自然。”
　　融雪扬起嘴角，轻快摆动着飘逸皎白的鱼尾。从方才起，她便一直小声哼着歌。
　　“你们三人认识很久了吧？”阿肆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前行的路上总得找点话题聊，虽然他并太不擅长。
　　“嗯！”融雪心情甚好地在水中转了个圈，“我、镜流、素裳殿下、南枝将军以及灵渊，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殿下一直很照顾我，比亲姐姐还亲，南枝则更像是一群人里的大哥，灵渊我懒得多提，至于镜流......镜流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提到最后一个名字，她的脸上隐约泛起了一丝甜蜜。
　　阿肆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视线在路过的鱼群身上追随了几秒。
　　“镜流丞相看起来的确很关心融雪姑娘。”
　　“当然了，我俩关系最好嘛！”融雪飞快地接过话，“别看他现在这样，还在尚文馆念书的时候，又矮又瘦，没少被其他王族小孩欺负，南枝哥哥不在场，我就是他最靠谱的保镖，爬树、救人、夺书、打架，这些保护弱小的事我可没少落下。在他心目中，我的形象可光辉了。”听得出来，她十分为之骄傲。
　　阿肆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融雪瞥了他一眼，“怎么，你不信？”
　　“不不，”阿肆继续笑着，“你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师妹，小玖。”
　　“师妹？她和我很像吗？”融雪呆呆地问。
　　“你们性格很相似，小玖也是爱打抱不平的人，只要听说有人受了欺负，哪怕隔了天南海北也会冲过去伸张正义，她就是那样的孩子，当然了，身手也很了得。”阿肆的眼神里带着透明的温柔。
　　“是嘛......”融雪想了想，忽然又笑道：“如果未来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见见她，没准我们会一见如故呢。”她有些兴奋地回过头，看着阿肆道：“小玖姑娘在长安吗？”
　　神情飞快地滞了一下，阿肆默然片刻，却是又笑了笑，“她，和师父在一起。”
　　和师父，以及其他几位师兄弟，在目前为止还无法抵达的地方……
　　融雪似懂非懂，看了阿肆一眼。

　　再往前游动，鱼群似乎越来越少了，很快，视野中出现了一些古怪的漂浮物，仿佛静置在一动不动的空气里，腰间的弑妖刀忽然震颤起来，阿肆神情微变，紧紧按住了刀柄。
　　“快躲到一边去！”
　　他压低声音道，话音刚落，两道灰黑色的身影便慢悠悠地游了过来。
　　还算走运，嶙峋的礁石提供了很好的掩护。
　　“是鬼鳢、”
　　融雪望着前方逡巡的士兵脱口道。
　　同样也是人身鱼尾，但肤色灰黑，尾部两侧似乎还生着形状怪异的斑纹，阿肆瞬间想起之前在宴会厅附近看见的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的俘虏。
　　被折磨得那么凄惨，不知是否还活着。
　　“岑公子，我们——”
　　融雪飞快看向他，话刚出口，阿肆已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耳朵。
　　点了点头，融雪赶紧认真倾听。
　　二人这才看清那些漂浮的东西，原是破损零落的甲胄武器，几年过去了，竟没随水流冲散，就好像被一股执念框在原地似的，着实有些诡异。
　　这就是镜流所说的战场吗？没想到这么近，阿肆心中不由愕然，这与兵临城下有什么区别......

　　“找到没有？”
　　一个鬼鳢士兵问。
　　“能找到就见鬼了，”被问到的同伴充满了怨气，“戒指那么小的物件，他但凡让咱们找一把剑呢！”
　　“嘘，小点声，什么他他他的，当心脑袋搬家！”
　　“知道知道，别那么凶......我就是搞不懂，首领为何非得找到那枚戒指不可，甲胄和剑都不要，就要戒指。你说，那戒指会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你小子！想死可别拉着我垫背，这话以后别再提了，听到没有？！”
　　“好好好......别生气，怪我多嘴。”
　　“哼！走吧，先回去复命，明天再来。”
　　一番争吵后，两个看着不太聪明的家伙摆着尾巴游向了远方。

　　等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幽暗中，弑妖刀慢慢停止了躁动，阿肆率先游了出来，来到了那些“悬停”的遗迹丛里。
　　因为没有血，没有腐烂的白骨，战争一词在这里显得有些空泛，可靠近了细看，那些盔甲兵械上全都残留着奋力厮杀后的痕迹，不同程度的弯曲与陷缺，大大小小的刺砍顿卷，仿佛......还能从中听到遥远且惨烈的两军交战声。
　　“绫人死去后会化作泡沫，什么也无法留下......”
　　阿肆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素裳曾经说过的话。只是没想到，鬼鳢也是这样。
　　融雪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
　　“是祝使大人告诉我的。”
　　“难怪......”
　　融雪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停滞的遗物，喃喃道：“我没想过会是这般凄惨，王和南枝将军的遗物，大概也在其中吧......”她忽然丧失了探索下去的勇气。

　　当年，绫人与鬼鳢因双方损失惨重而休战，为保证御敌力量不至全军覆没，灵渊带领剩余部队匆匆撤离，这些遗物，全都未能及时带回碧虚。因局部的小型战役不久后便卷土重来，除了冒险带回的南枝与王的部分遗物，其余这些，依然被抛弃在曾经的战场上。
　　对绫人而言，这片水域是无法翻篇的永久之痛。

　　“我听到他们在找一枚戒指。”融雪努力调整好心绪，似是不愿再继续想下去，“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王戒。”
　　“王戒？”
　　阿肆不解地看向她。
　　“是一枚在历任碧虚王手中传递的象征王权的戒指，相传镌刻着几千年前关于未来的预言，只有登临王座，戴上王戒的那一霎，预言的内容才会在新君的脑海中涌现。”
　　可是，什么预言这么重要？她不由怀疑起来。
　　“鬼鳢的首领，为何如此在意碧虚的预言？”阿肆迟疑地问。
　　融雪轻轻摇了摇头，“据我所了解的，象征王权的戒指，并没有任何强大力量的加持，如果只是为了破除碧虚久攻不破的结界，不一定非得需要这枚戒指。何况他们既然已经勾结了灵渊，肯定会考虑从内部攻克的方法，除非......”她蓦地停住，似是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忽然，一丝微光穿心而过，一黑一银的眼瞳，在一瞬间失去了焦距。

　　“除非他想称王。”
　　阿肆道出了她忌于说出口的话，一时间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融雪的肩膀轻微震了震，咬紧了发白的下唇，仿佛在极力挣扎抵抗着什么。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们居然没有派人寻找。”打量着四周，阿肆略显无奈。
　　若是宫里丢了玉玺，估计整个大唐的疆域都会被翻个底朝天。
　　“灵渊……早就将‘戒指’带回了，”融雪眉头紧锁，神情恍惚，眼神一片空洞，“那枚假的王戒就躺在神玉殿中，殿下和镜流都知道，尤其是殿下，那……可是她父亲的东西。这几年，大……大家多次暗中驱使密探前来战场，可是......他们一直未能找到这个地方。”下唇被咬出了一丝血线，她的表情越来越怪异，就连面色似乎都苍白了许多。
　　什么？怎会如此！阿肆脸色一变。
　　“今天莫非纯属巧合？”
　　融雪没有回答他，惶惑和恐惧在内心不停交织，忽然，僵着身子看定阿肆，挣扎着道：“岑公子，我......我有话要说。”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先前消失的躁鸣，竟不知不觉又回来了。
　　怪哉，为何突然……
　　阿肆下意识按住了腰间的弑妖刀。
　　沉默间，无数道苍白的线，从幽暗的水中浮现而出，倒映在那双逐渐睁大的墨瞳里，胶粘着战场上所有的兵械甲胄，如同一张偌大的蛛网，静候已久，不寒而栗。
　　“我看见他了，我......”
　　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十分空洞，还未说完，整个人便如同被操纵的提线木偶，被斩断了话头。
　　“喂！融雪？”
　　阿肆这才发现了异常。
　　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丝寒意，她......要做什么？
　　忽然，只见融雪冷不防伸出手，拨动了一旁漂浮的盔甲。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住地重复着，一滴泪，从银色的眼瞳中滑落，还未溶于水便化作了皎白的珍珠。

　　以被拨动盔甲为中心的振动，迅速传导向了四面八方，所有的遗物在一瞬间不受控地颤动起来，诡异而野蛮的动静牵一发动全身，战场仿佛从死亡中活了过来，无边无际的“蛛网”，开始怒不可遏地呼唤起它的主人。
　　准备拔刀的手，顷刻间无法动弹，一股足以冻结全身血液的寒冷席卷了阿肆全身，仿佛因为这股吊诡的冰冻，他的双眼也结了一层厚厚的霜，眼前所能看见的景象，一时之间全都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
　　而脑海中，却有陌生的记忆画面强势闯入，一张又一张，飞快拼凑，逐渐完整。

　　那是，两个衣着华贵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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