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与破晓

　　东南区域，七区至九区。这片区域混合着老旧的居民区、新兴的文化创意产业园以及一个规模不小的大学城。目标范围依然太大，如同在干草堆里寻找一根刻意隐藏的、颜色不断变化的针。

　　外勤小队按照沐笙提供的“潜在信息发射点”清单进行排查，进展缓慢。大型通讯基站和服务器集群均有严格监控和物理防护，初步检查未发现异常接入或能量溢出。艺术工作室和行为异常的个体倒是有几个，但经过核实，都与“熵”的模式相去甚远，只是这座城市光怪陆离的日常一角。

　　“镜廊”项目室内，气氛愈发凝重。秦青和团队正在全力模拟三个已知锚点信号叠加后可能形成的“整体图案”，计算量巨大，屏幕上的三维模型不断旋转，线条与光点纠缠组合，尚未形成稳定清晰的形态。

　　沐笙站在一旁，强迫自己冷静。那种源于夜澜意识的微弱指引并未消失，但如同信号不良的收音机，只有模糊的方向感，无法提供更精确的坐标。他知道，这种“直觉”不能替代严谨的调查，但此刻，这似乎是他们唯一快于敌人的优势。

　　他再次闭上眼，摒弃杂念，将感知如同蛛网般向东南区域延伸。不是去寻找某个具体的“异常点”，而是去感受那片区域整体“意识背景”的……质感。画廊的血腥、桥梁的僵冷、水处理的沉闷低鸣……这三种不同的“污染”频率，如同三种不和谐的音符，在他的感知中回荡。

　　他在寻找一种“共振”。

　　一种与这三种已知污染源产生微妙共鸣的、新的“不和谐”之处。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和数据流划过屏幕的细微声响。沐笙的额头布满冷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种大范围的精细感知对他的精神是极大的煎熬。他仿佛悬浮在城市上空，“听”着下方无数意识汇成的、庞杂而混沌的“白噪音”。

　　突然，在那片嘈杂之中，一点极其细微的、但异常“尖锐”的刺痛感，划过他的感知边缘。

　　不是已知三种频率中的任何一种，但它像一根无形的针，同时与那三种频率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和声”。这种“和声”并非悦耳，反而带来一种更深沉的不安，仿佛某种东西正在被……“激活”或“调谐”。

　　沐笙猛地睁开眼，手指精准地点向三维城市模型上的一个位置——位于大学城边缘，一个相对独立的老旧街区，标记为一处社区公共设施。

　　“这里，”他的声音因精力透支而有些沙哑，但异常坚定，“大学城边缘，清河路，标号C-7的区域。重点排查那里……尤其是与‘知识’、‘信息集散’或‘社区记忆’相关的场所。”

　　秦青立刻将指令传达给外勤小队，同时调取了该区域的详细资料。

　　“C-7区域……主要建筑包括一个老旧的社区活动中心，一个私营的青少年编程培训班，以及……”秦青顿了顿，看向沐笙，“一个由私人基金会赞助的小型公益图书馆，名叫‘静默时光图书馆’。”

　　图书馆。

　　沐笙的心脏微微一缩。知识、信息、安静的容器……这完全符合“熵”对目标场所的偏好。

　　外勤小队迅速响应，便衣探员开始向“静默时光图书馆”周边集结、渗透。实时画面和环境传感器数据开始传回“镜廊”项目室。

　　画面中的图书馆是一座颇有年代感的二层小楼，外墙爬满了常青藤，看起来宁静而寻常。进出的人不多，大多是附近的居民和学生，神态平静。

　　“环境传感器读数正常，”一位专家报告，“温度、湿度、电磁背景辐射……都在标准范围内。”

　　“通讯流量监测无异常，没有检测到可疑的数据包或异常频段。”

　　一切看起来都毫无破绽。

　　但沐笙感知中那根“针”的尖锐感，却并未消失，反而在图书馆的方向变得更加清晰。那不是能量层面的异常，而是……意识层面的某种“凝滞”或“扭曲”。

　　“让探员进去，”沐笙下令，“不要惊动，只是观察。注意里面的人……他们的状态，尤其是眼神和微表情。”

　　一名伪装成读者的女探员走进了图书馆。内部镜头传回画面：光线柔和，书架整齐，弥漫着旧书和木头的淡淡气味。有十几个人分散在各处，安静地阅读或查找书籍。

　　表面看，一切正常。

　　但很快，女探员细微的声音透过隐藏的麦克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报告……感觉有点……太安静了。不是没有声音，而是……缺乏‘生气’。读者们的翻书动作很规律，眼神……有些空洞，像是在执行任务，而不是在阅读。”

　　几乎同时，秦青那边发出一声低呼：

　　“沐笙！模型有结果了！”

　　主屏幕上，那原本纠缠不清的数据流和光点，终于组合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三维的几何结构——一个由无数细小线条构成的、不断缓慢旋转的、类似于某种多面体晶格的复杂图案。而这个图案的能量核心投影，在城市模型上，正好覆盖了……“静默时光图书馆”及其周边小片区域！

　　“就是这个！”秦青激动地说，“三个已知锚点发出的信号，如同三个隐藏的发射源，它们的能量场在图书馆这个位置形成了最强的干涉和叠加，构成了这个完整的‘指令图案’！图书馆本身可能不是主动发射器，但它是一个被精心选择的……共振腔！”

　　沐笙瞬间明白了。

　　“熵”没有在图书馆安装明显的发射装置。他们利用了城市本身的结构！三个外围的锚点，如同三根看不见的琴弦，持续发射着特定频率的“信息污染”。而“静默时光图书馆”这个场所，由于其特定的空间结构、聚集的专注阅读者（易于接收信息的心灵），甚至是其藏书所承载的“信息密度”，恰好与这三种频率产生了完美的共振！

　　这里，是一个被动的、但极其高效的“信息放大器”和“指令整合器”！那些读者眼神的空洞，正是他们的潜意识正在被这个无形的共振场缓慢同步、被植入某种“种子指令”的迹象！

　　“疏散图书馆内及周边五十米范围内的所有人员！立刻！”沐笙对着通讯器低吼，“封锁区域！这不是源头，但这里是效应最强的‘风暴眼’！”

　　命令被迅速执行。外勤探员开始引导图书馆内的人员离开。起初，一些读者显得有些困惑和迟缓，仿佛从一场深沉的梦中被唤醒，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带着茫然。

　　然而，就在疏散进行到一半时——

　　“镜廊”项目室内，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

　　主屏幕上，代表“静默时光图书馆”的那个刚刚被锁定的能量核心点，其辐射出的、由模型计算出的那个复杂“指令图案”，亮度骤然增强了数倍！并且开始以一种危险的频率剧烈闪烁！

　　“不好！”秦青脸色煞白，“共振被加强了！有……有第四个信号源加入了！它在强行催化和稳定这个‘指令’！”

　　第四个锚点！

　　它一直潜伏着，直到图书馆这个“共振腔”被激活和定位，才突然启动，完成了这最后一击，将这个原本需要时间积累效应的“播种”过程，瞬间推向了临界点！

　　沐笙感知中那根“针”的尖锐感，瞬间化作了一道撕裂般的剧痛，贯穿了他的意识。

　　他猛地抬头，看向屏幕上那个剧烈闪烁的、已然成型的“指令图案”。它不再仅仅是几何图形，在那核心处，似乎有某种更具体、更黑暗的“信息”正在被凝聚、被定义。

　　那不是随机的污染，而是一个……指向性极其明确的“指令”。

　　它的目标是什么？

　　它要在这些被“共振”影响的人群中，种下什么样的“果实”？

　　窗外，夜色渐深。城市东南一隅，一场无声的风暴已然降临。

　　（第六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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