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合欢

　　山寨里，云锦合欢和境安三人还是向前几日一样日日吃喝不愁。但三人的心情都变了许多。

　　那日三当家见完他们后，逼迫合欢和境安交出了身上的一些东西方便收信人辨认。合欢身上只有一个手镯，是初见李太后时太后给她的，但她还是无奈交出去了。

　　拖云锦的福，从牢房出来，三人被安排在一个院子里三间相邻的小屋，虽然简陋，但也东西齐全，吃喝不缺。前几日三人也过的还算愉快，从三当家说要让陆生财回来开始，三人就都不怎么说话，各自呆在自己的屋子里也不出门。

　　云锦想要逃出去，却被三当家抓个正着，带着笑却语气冰冷地对她说，“陆姑娘，他们两人是拖了你的福才不至于在牢里被折磨，你大可走，你可以看看若你走了他们两人是什么待遇。我们不过给你几份薄面，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合欢也想要走。若只是成将军来救她和境安，她觉得没什么。可是她并不想要让晏归来，不想让自己成为别人威胁晏归的把柄，不想要晏归为了自己跟百官作对。但她才走到门边，就看到了一脸倔强的云锦和冷着脸把云锦往屋里推的三当家。三当家也看见了她，哼了一声就甩手出去了。她们还听见了院门上锁的声音。

　　境安也听见声响走了出来，看见她们两人，急急地问怎么了。合欢也急忙走到云锦身边，问是不是三当家欺负了她。

　　云锦看着他们两人急切关心的模样，心里隐忍许久的情绪突然一下爆发。她用力甩开合欢的手，自嘲般说道，“他是欺负了我又如何，不是我如何？我不过是一个助纣为虐的罪人而已，为什么要在意我的死活？”她说最后一句时，眼神冷冷地看着合欢吼。合欢被吓地退了几步。

　　境安有些无措，一直给合欢使眼色。两人都楞了一会，合欢试探着走到云锦面前，试探着握住了她的手，看她没有抵抗才大胆了一些，凑上前抱住了云锦。境安也走了过来，小心地拍了拍她的背。

　　这久违的被拥抱着的感觉似乎一下填满了云锦心里空了许久的地方，让她心里的暖意直直冲上眼眶，顺着泪水流出。

　　“你为什么不恨我？”云锦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从她见到合欢开始，从来到山寨开始，她就一直想要问这句话。可是似乎合欢和境安都对陆生财的事情决口不提，他们也从来没有提过自己让合欢去和亲的事情。三人都心知肚明，可是三人都从不提起。

　　她早就以为合欢会恨自己，从她那日在密室说讨厌她开始，从她让合欢去和亲开始，从陆生财犯下了这滔天大罪开始。她觉得，自己比陆生财还无耻，他还被关着，自己却在外活得好好的，而今甚至还有脸在合欢和境安的面前心平气和地偶尔说笑。她觉得合欢一定恨透了她，

　　可是合欢没有。合欢在出远门时悄悄把黑猫托付给了她，合欢在出宫前给了自己那把未及时送出的簪子，合欢又在这时，面对她的无理取闹，只是抱住了自己。

　　甚至境安也是这样，从来就没有责怪过她半句。

　　“为什么不恨我？”她只是重复地说着这句话，任自己的眼泪打湿了合欢的肩膀。

　　“我以前恨你来着，有时候做梦都想和你一起同归于尽。”合欢认真回答的语气让境安扑哧笑出了声。合欢谴责的目光扫过来，境安迅速低下了头，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后来呢？”

　　合欢放开云锦，又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说道，“后来爹娘为了护我把我推开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你不过是想要保全我们性命才把我送到秦国去了。只不过我那时只觉得自己委屈，没有看到你的委屈。”

　　境安也补充地说道，“况且你的爹的事，从来就不是你的错，你也不必自责。从小他待你如何，我们都一清二楚。”

　　云锦只是看向合欢，似乎在寻求她的安慰。

　　“我确实恨你爹，他是我杀亲仇人，说不恨是假的。”合欢低着头说道，然后又抬起头看着云锦，“但我从来没有迁怒于你。我以前也还觉得不知如何面对你，后来我就逐渐明白了。我们为何要为已经逝去的人对还在世的无辜的人耿耿于怀呢。”

　　合欢说的都是实话，她恨陆生财。虽然明白云锦的无辜，明白云锦从小就不受陆生财待见，她还是觉得不知如何面对云锦。后来，在对父母亲的思念中她才逐渐明白，因为父母亲的死去怪罪无辜的云锦是多大的错误。

　　云锦破涕为笑，原来他们三人依然还是跟从前一样，愿意互相信任互相依赖，只是自己把自己困住了而已。

　　那天晚上，合欢和云锦睡在了一个屋。

　　夜深人静时，两人并排躺着，睁大了眼睛，丝毫没有睡意。在漆黑的夜里，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见外面的虫鸣。云锦的声音打破了这宁静。

　　“他会来救你吗？”

　　合欢没有问，就知道她说的“他”是谁？

　　“我不希望他来，但他应该会来的。”

　　“府里的人都说他没有亏待你。”

　　“对，他对我很好。我也真心诚意地喜欢他。”

　　“那你为什么不想要他了？”

　　“你说的对，论先来后到，论尊卑，我都不应该赖在他和木姐姐之间。更何况，他们现在有有孩子了。”

　　“可是你爱他。”

　　“我爱他，木姐姐也爱他，他是以后的国主，他总还会娶别的人的。我不想自己以后总是猜疑，也不想他为难。我放手了，也许大家都好过一点。”

　　“你一个人在府里时过的好吗？”合欢突转了话锋问道。

　　“很好，我认识里私塾的林先生，他让我去给那些孩童讲音律。”

　　“林先生啊，他倒是会知人善用。我走时还把芝麻送过去给他了，希望他不要为此生我的气。”

　　“林先生似乎认识莫姨？”

　　“是，我猜出来了，他应该是认识我爹娘的。但他从未说过。”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两人的声音都很平静，全然不同于以往她们在一个屋睡时的样子。

　　那时，合欢总是会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直到她睡着，云锦只是笑着听偶尔才应和。等到合欢的声音渐渐弱了，云锦就会起身给盖好被子。她从来都觉得，合欢就像是需要她照顾的妹妹。可是现在的合欢，就像是一个突然长大了的孩子，在白日里仍然是那样爱闹的样子，却总是在夜深人静后变的心事重重。

　　但云锦始终没有提到陆生财，没有提到他们几日后的人质交换。就算知道他们不在意，她始终觉得这是自己问心有愧，不知如何面对的事情。

　　等到合欢的声音缓缓停了，她的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云锦起身给她盖了一层薄被，轻轻走到了门边，小心开了门。她一开门就看见了院子里坐着的境安，她缓缓走了过去。

　　这是他们这么多日以来第一次两人这样相处，一时都有些尴尬。

　　“我刚刚想找你，却听见你们在谈话，就没敲门。”境安先开了口。

　　“我从没跟她说过那个悬崖的事，你放心。”云锦说。

　　“我又不问这个，”境安有些着急地说道，“我相信你，你说了保密就一定不会说的。”

　　“那是为什么？”

　　“我是想告诉你，我和欢欢都不提你爹的事情不是对你有怨气，只是不想你思虑太多。你从小就这样，心思细腻，总是许多话都闷着不说。”境安那认真的语气让云锦不由得转过头看向他，他依然还是记忆中那个样子，哪怕被困在这里，也依然是眉目俊朗，意气风发的样子，就像自己无数次忘向他时他的样子。

　　“我知道。我没有多心。”她猝不及防碰上他突然转过头的目光，惊慌地转头说道。

　　“他们如果真的救回了你爹，你做何打算呢？”

　　“我是偷偷从寺院里跑出来的，如果没有被发现，我就悄悄地回去吧。”

　　“你爹会同意吗？”

　　“他何时在意过我的死活呢？”

　　“你跟我走吧，我一定会带你回境城的。”

　　这句话一出，她又望向了他，看着他的侧脸出了神。就像是那年在两人掉下山崖后他说的那句话。那时，在逐渐暗下来的冬日里，两人围在一起烤火。他抱着因为掉入水中被冻到发热，意识模糊的她，颤抖着嘴唇一直嘟囔一句话。“我一定会带你回境城的。”

　　“我们都会好好的。”她说这话时，望着远处，眼里似乎有无限的憧憬，可他却觉得她的神情里满是悲伤。

　　他只觉得一股奇怪的不安感突然陇上了心头，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这感觉就像是当初，她和他说要去和亲时的感觉，不安，若有所有，却抓不着头绪。

　　在她起身准备回屋时，她望向他皱着眉的样子，突然又觉得她想知道那句话的回答了。于是她走到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希望我留下吗？”和那时一样的问题，是一年前的那个问题，也是现在的这个问题。

　　这突然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只觉得心里砰砰直跳，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想到那日她说要去和亲时，她问过一样的话，他也没有回答。

　　没有等到他的答案，她低着头一会便转身走了。

　　第二日清晨，他没有看见云锦，此后的几日，他也没有看到云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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