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之上

　　《归途有期》
　　临行前，陈胜把屋里的家电、锅碗瓢盆悉数送给了毛熊。毛熊倒也毫不客气，乐呵呵地照单全收。正巧他那边的租约也到期了，便顺势跟前田夫人谈妥，搬进了陈胜即将空出来的房间。
　　毛熊一边清点着“战利品”，一边嘴上不饶人地嘟囔：“你个没良心的，就这么跑了。”语气里半是玩笑，半是藏不住的不舍。
　　陈胜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轻声笑了笑：“你比我洒脱多了，倒真是了无牵挂了。”
　　回国的日子终于到了。机场的候机大厅里，人来人往，广播里不时传来航班信息的播报声。
　　陈胜站在安检口前，手里提着简单的行李，目光却时不时地瞥向入口处。虽然昨晚美嘉赌气的说，不会来给他送行，但他知道，美嘉一定会来的。
　　果然，没过多久，美嘉匆匆跑了进来。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慌乱，额头上还渗着细密的汗珠，她一眼就看到了陈胜，快步跑到面前，没有言语，悲喜两种情感都刻在了她的脸上。
　　陈胜将一件“娜美”的玩偶送给了美嘉，代表着坚强与勇敢，作为他们之间这段短暂却深刻的缘分的纪念。美嘉接过礼物，眼眶泛红，强忍着泪水。
　　她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可是……你还会回来吗？”
　　陈胜沉默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美嘉，我……我不确定。但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的，知道吗？”
　　陈胜心里一阵揪痛，他知道美嘉对他的依赖有多深，但他也知道，自己无法永远陪在她身边。
　　美嘉点点头，眼泪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赶紧用手擦掉，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哥哥，你回去后……记得给我发消息。我会想你的。”
　　陈胜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涩。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说道：“好，我会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美嘉用力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嗯，我会的。”
　　广播里再次传来催促登机的声音，陈胜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了。他深吸一口气，对美嘉说道：“好了，我得进去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美嘉站在原地，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陈胜，声音颤抖地说道：“哥哥，再见……你一定要好好的。”
　　陈胜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回抱住她，低声说道：“你也是，美嘉。再见。”
　　就在这伤感弥漫的时刻，站在一旁的毛熊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哭得毫无形象，一把鼻涕一把泪，像个迷途的孩子般彻底失控。这突如其来的嚎啕，反倒冲淡了空气中凝结的哀愁。
　　陈胜松开怀中的美嘉，转身朝毛熊肩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笑骂道：“你哭个锤子啊，又不是不见了！”话音未落，自己心头却也泛起一阵酸楚——此去一别，山高水长，再会何时？
　　毛熊一边用袖子胡乱抹着脸，一边抽抽搭搭地抱怨：“我、我这不是舍不得你嘛！你这没良心的……说走就走，潇洒得很……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陈胜无奈地摇摇头，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别矫情了。好好照顾自己，也替我……多看顾着点美嘉。”
　　毛熊用力点头，鼻音浓重地应道：“嗯，你放心。”
　　告别后，陈胜转身走向安检口，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但他也明白，有些缘分注定只能停留在某个瞬间。美嘉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手中的礼物被她紧紧攥着，仿佛那是她与陈胜之间最后的联系。
　　“哥哥，再见……”她低声呢喃，仿佛这句话能随着风，飘到他的耳边。
　　飞机起飞后，陈胜透过舷窗，看着渐渐远去的城市，心里默默想着：美嘉，你一定要好好的，希望你能够实现自己的夙愿。无论未来如何，我都会记得你，记得我们在这片土地上共同度过的时光。
　　风吹过她的发梢，带走了她的低语，也带走了那段属于他们的回忆。
　　飞机降落在故乡的机场时，陈胜的手指一直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打。两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名古屋的樱花开了又谢，而家乡的苹果树应该又到了结果的季节。他摸了摸背包侧面口袋里的礼物——一套日本买的护腰按摩仪，妈妈的腰一直没好利索，经常性的酸疼。
　　出租车停在巷子口，陈胜没有直接回家。他拖着行李箱，沿着记忆中的小路慢慢走着。转过第三个弯，那间熟悉的绿色招牌就映入眼帘——“王姐果蔬”，字体有些褪色，却依然端正。
　　陈胜站在对面的梧桐树下，隔着马路望着小店。玻璃柜台擦得很干净，几筐当季水果整齐地摆在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整理货架。妈妈的动作比两年前慢了些，染过的棕发根部已经冒出刺眼的白，腰似乎也比以前弯了些。
　　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口罩戴上，又压了压棒球帽的帽檐。行李箱暂时寄放在隔壁杂货铺，他只拿着钱包过了马路。
　　店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妈妈头也没抬：“随便看看，今年的苹果特别甜。”
　　陈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刻意压低声音：“大姨，苹果多少钱？”
　　“苹果两块钱，红富士的，可甜了。”妈妈这才转过身来，眼角又添了几道皱纹，像小刀刻上去似的。她穿着那件熟悉的格子围裙，袖口已经洗得发白。
　　陈胜的手指轻轻抚过苹果表皮，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小时候妈妈总把苹果放在炉子上焐热了再给他吃。“生意怎么样啊？”他假装漫不经心地问，拿起一个苹果在手里掂量。
　　“凑活着，家里老头身体不好，就挣点零花钱。”妈妈扯过一个塑料袋递给他，眼睛扫过这个奇怪的顾客，却没有多留意。她的目光浑浊了些，不再像从前那样明亮。
　　陈胜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慢慢挑选着桔子，把个头饱满的都装进袋子：“儿女不帮忙吗？”
　　“哎，儿女都忙，不能老给他们添麻烦啊！”妈妈叹了口气，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丝笑容，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儿子在日本打工呢，今年就回来了。”
　　陈胜的手抖了一下，一个苹果滚落到地上。他弯腰去捡，趁机眨掉眼里的湿意。“一共多少钱？”他把装好的苹果递给妈妈。
　　妈妈接过袋子，熟练地挂在老式秤钩上。秤砣滑来滑去，铁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共二斤二两，给六块钱的吧。”她扯下一个小塑料袋，准备把苹果装进去。
　　“你称准吗？王芝芬。”陈胜突然问道，声音不再伪装。
　　妈妈的手悬在半空，秤盘微微晃动。她抬起头，困惑地皱起眉。这年轻人谁啊，怎么直呼其名来。
　　陈胜摘下口罩和帽子，随即笑了起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妈妈的手捂住嘴，眼睛瞪得极大，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变成狂喜。“胜...胜儿？”她的声音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水果掉落一地。
　　陈胜张开双臂，妈妈几乎是扑进他怀里的。她身上的味道还是那样——淡淡的果蔬清香混合着廉价洗发水的味道。陈胜感觉到肩膀处的布料迅速变湿，妈妈瘦小的身体在他怀里不停颤抖。
　　“你个死孩子！回来也不说一声！”妈妈捶着他的背，哭得像个孩子，“我天天数着日子啊...”
　　店门的风铃又响了，隔壁刘婶挎着菜篮子站在门口，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嫂子，这是...”出去的时间久了，刘婶竟一时也没认出眼前的小伙。
　　妈妈抹着眼泪抬起头，骄傲地挺直了背：“我儿子！从日本回来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一下子充满了活力。
　　陈胜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苹果，母亲却拍开他的手：“别弄脏手！”她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精致的果篮——明显是留着卖高价的，“把这些带回去，都是妈给你留的...”
　　刘婶在一旁啧啧称奇：“难怪嫂子这半个月总把最好的水果藏起来，原来是...”
　　妈妈红着脸把刘婶推出门去：“去去去，今天不做生意了！”她锁上店门，转身紧紧攥住陈胜的手，好像怕他消失似的，“走，回家妈给你炖排骨去！再看看你爸！”
　　今天的晚霞分外瑰丽，妈妈一路上都没松开儿子的手，逢人就笑呵呵地介绍：“我儿子回来了！”她的背不知不觉挺直了，步伐轻快得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陈胜看着妈妈侧脸洋溢的幸福，暗暗发誓：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让母亲的白发在等待中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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