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魁

　　窗外的夜色浓了起来，已近深夜，最后一批来探望的人终于被医生赶出了门，洛星缇扫了眼堆放在病床边地上的各种礼物，叹了一口气。

　　“哥们，你可真受欢迎啊。”意识之海中的提丰感慨道。

　　“大多数是盼着我快死的。”对于他们的居心，洛星缇倒是看得很清楚。

　　提丰笑了起来。

　　腹中有些饥饿，洛星缇艰难地从病床上坐起来，伸出手去够床头柜上装着蛋糕的纸盒。

　　只是他一动，浑身就疼痛起来，好像被人揍了一顿似的，因而手伸出去半天，手指在空中抖着，也没碰到纸盒的边缘。

　　“都这幅样子了还想着吃蛋糕，干掉你只要在蛋糕里下毒就好了。”

　　一个声音从病房门口幽幽飘来，洛星缇抬起头，却见一穿着宽松连帽衣，戴着黑框眼镜，剪着短发的少女靠着门站在那里。

　　她双手环抱胸前，抬着下巴，微眯着眼，让自己得以用轻蔑的眼神俯视着洛星缇。

　　“谁呀？”感受到洛星缇心中的震惊，提丰都好奇起来。

　　只不过那震惊好像是烧水壶的盖子，现在是一边颤抖一边升高了。

　　“月娅！你竟然来看我！”

　　洛星缇将手收回来，激动地说。

　　“少不要脸，我是来看你死了没有，死了最好，没死我来补两刀。”

　　洛月娅将的身体离开了门框，走进了两步，却在离床位还有两三米的地方站住了，她的双手还是抱于胸前，仔细将洛星缇打量了一番，然后无不讥讽地说：

　　“啊呀呀，我们至福乐土的大英雄竟然伤成这样，简直是大快人心。本公主明天就要发个布告，将这喜事宣告天下。”

　　洛星缇不好意思地扣扣自己的脸颊，“确实搞得蛮失败的……不过布告还是不要发了，陛下可能会生气……”

　　“干你屁事！”洛月娅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你知道母亲袒护你，所以故意说这话来刺激我？”

　　看到她阴云密布的脸，洛星缇知道自己踩雷了，马上解释道：“没有，我只是担心你受罚……”

　　“少假惺惺了！”洛月娅的声音如同一把寒光泠泠的刀劈断了他的话，“你是什么货色我比所有人都清楚，不用在我面前装出这一副样子，本公主不吃这一套！”

　　看着洛月娅因愤怒而吊起的双目，洛星缇非常命苦的叹了一口气。

　　第一王子薨逝的时候，月娅还只有几个月大。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女王陛下很长时间冷落了自己的女儿。

　　那时候洛星缇刚在尤芙尼亚的教导下理解了“妹妹”的概念，虽然讲话也不利索，对事实的反应也比较迟钝，但心中已被种下哥哥应该照顾好妹妹的种子，因而常常去月娅的寝宫看她，陪她玩。

　　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月娅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是一起成长起来。

　　洛星缇那时候常常和妹妹四目相对，两人黑溜溜的眼睛里都是懵懂，洛星缇有时候觉得这个小婴儿好像能看懂自己似的，但大多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就感觉手臂一热，洛月娅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留下小动物的标记。

　　女仆们笑起来，说：“怪不得一下子不吵了，原来憋着坏呢。”

　　月娅最先学会说的话，不是“妈妈”，而是“哥哥”，当他听见这个小东西这样叫他的时候，他心中有一种非常陌生却温暖的感觉。

　　那时候的月娅很喜欢他，见到他来，都会哼哼唧唧地张开两臂让他抱。

　　他不会抱小孩，只能像夹着猪崽一样，让自己的妹妹挂在他身上，月娅也不会怪他抱得不好，只是把自己的口水留在洛星缇胸口的衣服上。

　　后来月娅会走路了，见到他还是会要他抱，就算不被他抱着，也会一直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后。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月娅四岁，也就是他12岁的时候。

　　他的异能潜能在10岁时被圣所发掘，在卡希尔军校训练两年后，于12岁上了战场。

　　战场的状况对12岁的他来说未免太残酷了些，最艰苦的时候，他除了思念尤芙尼亚和米歇尔，最常想到的就是月娅。

　　小孩子长得很快，等他回家的时候，恐怕月娅已经大变样了，月娅是不是也在想他呢？很长时间见不到哥哥，月娅会不会伤心呢？

　　整整九个月，除了战场上的硝烟和血腥让他无法思考的时候，他一直在想着这些事。但也是因为想着这些事，那些哀嚎和死亡的阴霾并没有能够将他的心染上黑暗。

　　他受了很多伤，但都挺了过去，只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伤疤，就算如此，他依然能看着每天的朝阳露出微笑来。

　　九个月后，他们的部队胜利了，他得以回到中都。

　　在中都受陛下召见之后，他立刻奔向月娅的寝宫。

　　“你不是我的哥哥！我哥哥被你害死了！”

　　月娅被女仆抱在怀里又小小的手指指着他，她眼神中的懵懂消失了，稚嫩却仇视地瞪着他。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现实，他的身份是偷来的，妹妹也是偷来的。

　　这种编造的美梦被打碎，那之后，月娅再也没叫过他“哥哥”，不管他做什么，也只是平添她的厌恶罢了。

　　“……对不起。”洛星缇的嘴唇动了动，对于妹妹的怒火，他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月娅愿意来看他，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只是来看他，他已经很满足了。

　　“我受不起。”洛月娅别开眼睛，冷冷的说。

　　空气一下子沉默下来，洛月娅没有再继续说话，她的目光落在了床边的那个蛋糕上，那个精致的柠檬黄色的盒子，上面还绑着缎带，丝丝甜味中和了消毒水的苦味。

　　洛月娅眼中波光流动，似乎酝酿着什么情绪。这是女王陛下今天送来的蛋糕，洛星缇知晓之后心中带着丝丝的暖意，可在亲生女儿的眼里，却不是这一回事。

　　洛星缇很想把自己藏起来，但终究找不到一个机会，毕竟现在病房里只有她和月娅两个人。

　　许久之后，洛月娅移开目光，张了张嘴：“你要去迪克斯？”

　　洛星缇小心的点了点头，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这件事。

　　“别去。”

　　“为什么？”脱口而出，洛星缇很快就被妹妹瞪了一眼。

　　“叫你别去就别去，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洛星缇一下子噤了声。但迪克斯的问题他已经和提丰分析过，提丰觉得迪克斯的灾荒很有可能是其他异化神在作祟，如果他不赶去制止，很可能会酿成大祸。

　　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因而就算这是妹妹的要求，他也不能答应。

　　他呼出一口气：“对不起，月娅，我必须去。”

　　“你——！”洛月娅气得逼近一步，洛星缇觉得自己要被揍，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那副怂样让洛月娅都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本公主很可怕吗？”

　　“没有……”洛星缇脸上挂着勉强的笑，“但迪克斯我必须去，你知道的，我这个人闲不住，前线是去不了了，起码运粮的后勤还可以做做。”

　　“闲不下来给换个地方。”

　　“为什么？”

　　洛月娅要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脸因为气愤而越涨越红，她小声嗫嚅道：

　　“我……梦见……你在迪克斯……被虫子咬死……”

　　因为十分关注妹妹的生活，洛星缇知道洛月娅经常做稀奇古怪的梦，这些梦有些会在生活中应验，有些完全想反，有些毫不相干。

　　圣所本来觉得洛月娅可能有预言的能力，但因为错误率太高，因而只是得出了她有时候瞎猫碰到死耗子所以梦对的结论罢了。

　　洛月娅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这样说出来后，一下子便后悔了，她觉得因为梦见这种古怪的东西就慌慌的跑来的自己很荒谬，马上分辩道：

　　“笑死人了！至福乐土的大英雄这么可能被虫子咬死！而且你死了最好，我巴不得你快点死了！”

　　洛星缇的目光中带着疑惑：“可是这样的话，你不是不应该阻止我去迪克斯吗？”

　　洛月娅的眼睛一下子变大了，她凶狠地瞪着洛星缇：“你——你——我就是故意的！我就知道你喜欢和我唱反调，我越不让你去你越是要去！被你发现我就懒得装了，你爱去哪去哪，我管不着！”

　　她愤愤地输出完这一连串的话，一张脸越涨越红，尤其是看到洛星缇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更是着急的要命，撂下一句“你不相信就算了”就飞速转过身往病房外跑。

　　“我相信。”洛星缇的声音让洛月娅的脚步顿住了，她炸起的全身一下子平复下来，只是还是微微低垂着眼睛，不愿意转过头来。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的。”洛星缇的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随即眉头微微皱起，有些歉疚，“对不起，月娅，这次没来得及给你买礼物。”

　　“我没有提醒你，也不稀罕你的礼物。”洛月娅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她飞速往另一边转了一下脸，不让洛星缇看到她的神情。

　　犹疑的脚步又动起，洛月娅默默走出了病房。

　　洛星缇呼出一口气，一下子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你和你妹妹的感情还满复杂，之前听你说为她看了许多魔法少女小说什么的，我还以为你们感情很好呢。”提丰带着些好奇地说。

　　洛星缇捂脸苦笑：“我对不起她。”

　　“我感觉是她对不起你吧，你对她那么好，她好像有那个被迫害妄想症，明明你都是真心的，她却觉得你不怀好意。”提丰为自己的兄弟打抱不平。

　　“不，是我对不起她。我害死了她的亲哥哥，还害她一直活在我的阴影之下。”

　　提丰又哑然了一阵，短短几句话，对他来说信息量有点大，他卡了一阵，只好推翻自己前番的话，再次评价道：“那你也不是一点错都没有……”

　　洛星缇笑着摇头。

　　“话说，迪克斯的事你真的考虑好了吗？要用‘渎神之龛’收异化神，你起码得把他打个半残才行，万一他比你强许多……”

　　提到这个，洛星缇露出了一个苦笑：“那也只能硬头皮上了。”

　　提丰却仍有担忧：“你那些弟兄们有没有能用的，我看那个叫萨杜恩的小兄弟实力也不错，虽然脾气有点爆吧，但关键时候或许能派上用场。”

　　洛星缇摇了摇头：“不，我心里已经有人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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