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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天。
之至私。
用之至公。
永和八年九月五日。
四十九天满。
成百上千的宦官宫女,天一凉,从轻纱换成了绸缎。
在这固定节奏流动的时光里,白鹿司归朝,对四十九天即满的沈一曦而言,无疑锦上添花。
目之所眺。
是造型纤巧的重檐攥尖,天圆地方,十分精美。
沈一曦立身望春亭,与相对的千秋亭内的白鹿司,遥遥相对。
他,一身白衣,清新俊逸。
笑容灿烂,明目张扬的对着她招手。
沈一曦矜持而又内敛,注视着他快步而来。
他此一去数月,以大陕为试验点,开创先例,清丈土地。并查清门阀,氏族,大地主隐瞒的庄田。同步配合着言游,修正赋税制度,合并各项赋税,按照田亩征银…
纳税土地从三百多万顷,升到五百万顷,缓和了原本紧张的财政…
言游本就重才,屡次夸赞。
该如何,赏之?
沈一曦细想着,人已到了跟前。
“公主。”
白鹿司行礼,细碎的刘海盖下来,眸光却还流连在她身上:“微臣听闻公主正身率下,接种‘天花’,闭关七七四十九天…”
说着,他顿了下,那双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的汹涌,因她的安然无恙,缓缓平和。
“微臣心急如焚,日日诵经,为公主祈福。”
“哦。”沈一曦波澜不惊,轻飘的下一句话,却石破天惊,“杭沫,你可识得?”
白鹿司以为自己听岔了,难以置信的眨眨眼。
“杭沫,不认得?”沈一曦抛了他一个白眼,话语利索,“卫天宇一死,唯有你与孤说真话。孤想听你说,杭沫这人如何,是否可用。”
晴天白云。
清漪涟涟。
白鹿司垂下眼:“公主,可有想过微臣?”
“嗯…”沈一曦面容端着上位者的矜贵,看不出喜怒,“没有。”
“微臣日思夜想。”
“…”沈一曦眼里涌起风波。
想抽他。
“微臣听闻公主准了宰相和离,就愈加迫切的回京。”白鹿司充耳不闻,右手握拳置于心口,“微臣听闻卫公公一事,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回京伴公主左右。”
沈一曦默不作声转过身,拿起装糕点的小盘,掂了掂分量。
“公主。”白鹿司立马跪下,抬着一张俊美的脸,指着自己的额头,“微臣口无遮掩,要打朝这儿打。”
“……”沈一曦轻叹一口气,眉头一锁,将小盘放下,“孤只是想问你,杭沫可用否…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公主,微臣与言游不同,你若是想给微臣赐婚,微臣现在就跳这天平湖。”白鹿司指额头的手,指向湖中央。
“孤…未曾想过。”沈一曦阖眼,指尖揉太阳穴,有气无力,“孤管不了你。”
白鹿司一笑,如星辰璀璨,随后就无拘无束的站了起来。
“杭沫当然可用,就是要看怎么用。他之才,在言游与我之上,只怕公主启用后,压不住他。”
沈一曦眯开眼,看他没规矩,却也不说话。
“公主,起用他自是有好处。明着是臣子,再也不能暗着给你使拌了。”白鹿司一针见血,“微臣没见过他,却也知道氏族皆以他为首。而此次大陕,若不是他助推一把,微臣还不知道要耗到何时。”
“……”沈一曦想起言游呈上来的折子。
里面启用的青年俊才,半数以上都有受过杭沫恩惠或受制于他…
“公主莫慌,微臣豁出性命也是站公主这边的…”
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
永和八年九月七日。
卯时(05时-07时)。
宣出关的沈一曦,下了第一道旨。
召闭关之前临时‘镇守大将军’——杭沫,亥时(21时—23时),入养性殿,论功行赏。
三更半夜,封赏?
他什么都还没做,在那之前就封上了大将军…
现在,还得赏赐?
养性殿?
不应该是在太和殿吗?
养性殿那可是公主…寝宫哎。
这事儿,怎么看都有蹊跷。
此一旨一出,各大家族的势力纷纷活络,都明着暗着将二人的联系,往绯色上渲染。
“你拿来找我也没用,我搞不懂这丫头葫芦里卖什么药。”言游将圣旨看完,放下后,笑容无奈,“她手里有玉玺,越过内阁盖的章,呈去午门。”
珠帘后,玉盏震碎。
白日的喧嚣甚上,还未得一息。
偏在东边儿,倾斜懒在檐上的月华,勾着宫墙的低语,窃窃又恼人。
亥时一至。
一顶红顶黄帐的轿子,从午门正大光明的进,绕过太和殿,停至养性殿汉白玉台阶下。
两侧台阶上,每一阶,都站着一位身姿端庄的宫女。
宫女,青色流苏裙罩,左手托灯盘,右手持鎏金鸣凤雕镂灯罩。
杭沫面不改色,在随身侍从的搀扶下,下了轿,被搀扶着,一步又一步,缓慢而又拖沓的登高。
才至殿门,低眉垂眸的伊络,便命人将殿门推开。
殿门一启。
热浪挤出门缝,袭面扑来。
杭沫细长的凤眸,往殿内定睛。
铜胎掐丝珐琅宫灯,两排摆了足足八盏。
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宫灯间,又隔着或花卉,或鱼虫,或楼阁等,八种不同主题风格的雕镂彩绘立式屏风。
“呵,有趣。”杭沫轻蔑一声轻笑,霸气侧漏。
着一身黑底绣金蟠龙绸袍,袖口处皆是云龙,麒麟图案绣制。腰配朱红绸缎为底碧玉缀点的玉带,配金饰剑…
伊络只微抬头,便被上位者散发的威严压的大气不敢喘。
“公,公主有旨,闲杂人等…”
杭沫不语,松了搀扶他的侍从,往里殿内跨进一步。
殿门口,有一把鎏金太师椅。
杭沫扶着椅子的扶手,有条不紊,不失优雅的坐下。
任身后的大门闭合,杭沫抬眼,朝殿前傲睨,龙威直压。
殿前的沈一曦,早早就在殿内静等。
烛火燃声,在落针有声的殿内,清晰可闻。
“公主这是何意?”杭沫讥讽之声,冷峭响起。
隔着屏风,不敢见真人的沈一曦,端坐在太师椅上,眼皮轻掀。
“孤讨厌你。”
“哦。”杭沫应下。
“孤不想见你。”
“呵。”杭沫嗤笑。
八道屏风。
十六盏宫灯。
十二年。
二人素未谋面,命运却已纠葛相缠。
“你身弱,亦不是不能登位。”沈一曦直奔主题。
“我不想。”杭沫偏过头,凉薄的视线跃过屏风,高耸的鼻梁骨下,薄唇一动,自嘲自伤,“我认命。”
命?
什么命?
认什么命?
沈一曦怔神,轻颤的睫毛,暴露出她对他回答的茫然。
然而,这个深藏岁月的疑惑并没有放过她。
直到他去世许多年,她被这后知后觉的钝感,切割的体无完肤,痛心入骨。
当下。
尘埃沉落。
人心寂古。
“孤要垂帘听政,直至笄礼。”沈一曦深吸一口气,抬高了声音,对着那人要出自己所想要。
立天之道。
以定人也。
笑容玩味凝聚在一双幽深的黑眸中,杭沫语气随和了起来:“嗯,好。”
嗯?
沈一曦愈加茫然。
就这样答应了?
他答应之快,是沈一曦同样费解的。
直至许多年后,她才意识到。
将她从一个稚嫩的小女孩,一步步推上王座的推手。
并无他人,是命的定数,与运的抉择。
他们也不是彼此的棋子,无须筑起重重的堡垒…
“好。”沈一曦不敢窃喜,小脸凝重,“孤要你入朝,封你为摄政王。”
摄政王?
隔着八道屏风。
他的沉默,也代表了他始料未及。
想过这丫头可能会给他什么大将军,又或者再立个宰相什么的。
但…摄政王?
不是君臣上下级的关系,不是什么亲王,而是摄政王。
那可是与帝王权力并列的职责啊!
她的脑袋里,装了什么?
这个决定,这个职位,同样在杭沫的预判之外。
看似还沉住气的沈一曦,竭力维持气息的平稳,高声的挑衅:“敢不敢?”
迁思回虑的杭沫,被这三个字逗得发笑。
笑她幼稚。
亦笑自己无计可施。
“你不惧,我又有何惧?”他缓缓道。
尘埃落定。
一锤定音。
沈一曦如吃定心丸。
她轻松的双肩一耷,莞尔一笑,大方道:“你之能,孤知其一二却已能窥全貌。待孤及笄,你想登位即登位,若不想,择可选之人。”
杭沫轻佻一笑:“你倒是有趣。”
“有何区别?”沈一曦讥讽自嘲,“孤本就是傀儡一枚,只求身保。”
她就是带着这种清晰客观的认知,在他身前博弈多年,还与氏族门阀周旋,多方制约,反立于不败之地。
杭沫本就未曾小瞧她。
只不过,今日。
她这一‘稚嫩大胆’提议。
看似对他分享了权力,实则捍卫了他不可言说的自尊心。
看似分割了自身势力,实则笼络了他……
阴中生阳。
生生不息。
他端坐在太师椅前,反复思量,越发欣赏。
“有意思。”
杭沫眼眸微微发亮。
他忽然想见一见,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丫头。
永和八年九月九日,大吉。
封杭氏族杭沫,摄政王。
沈一曦自封‘太宁公主’,临朝称制。
她行使王的职权,并在摄政王,左宰右相,一同辅佐的情况下,开创中元大陆,女子专政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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