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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帝国(六十四)凤家军!有死无降!》
长安城八月蒸腾的暑气,如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扼住人的咽喉。太医院药气弥漫,陇右节度使凤天翔终于从鬼门关前被太医卢山拽了回来。夫人莹莹日夜守候在病榻旁,戴力澜和呼延灼两位将军也寸步不离。
探马飞驰闯入太医院,带来了滚烫的铁流般的消息:西突厥阿史那的弓骑如同贪婪的蝗群,已将安西至陇右,乃至陇右入京畿的主要粮道死死扼住。
女相上官婉儿携刑部罗淑瑰、户部崔元礼匆匆而来,带来更沉重的阴霾:恭王李承旭联合党羽,在朝堂之上骤然发难,矛头直指为筹措军粮已耗尽心血的老尚书崔元礼。
婉儿为顾全大局,只得暂时褫夺崔尚书之职,更带来了一道冰冷如刀锋的决议——凤家军须自筹粮饷,朝廷不再供给。
副将唐鑫靠坐于榻上,轻咳着道:“凤帅未雨绸缪,早已暗中经由西域诸国筹措粮秣,分储于宣化、西凉、兰州诸府库之中。奈何……河西走廊咽喉要道尽落贼手,诸州府守军势单力薄,不敢出城收复……”
上官婉儿紧蹙的眉头、戴力澜紧握的拳头。呼延灼霍然起身,眼中燃着灼人的光:“末将请命!率六千弓骑精锐,循陇右古道潜行,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阿史那兵力散如飞沙,正可击其首尾难顾之处!”他声音斩钉截铁,“以其人之道,破其人之兵!”
凤天翔倚在榻上,面色依旧苍白如纸。他望着呼延灼年轻而锐利的面庞,虽已是百战之将,但这些事都集中在一个时间节点爆发,未免有些太巧,但又不知道具体哪里不对。
他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允你。然切记,万不可恃血气之勇,若事有蹊跷,保全儿郎性命为上,速归长安!”
三日后,呼延灼六千弓骑如一道沉默的铁流,悄然没入陇右古道的崇山峻岭。虎啸溪,峡谷险恶逼仄,两侧山崖如恶兽獠牙,狰狞地刺向昏沉的天穹。
大军行至此处,已是人困马乏。头顶浓云如墨,沉甸甸地压着,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骤然,仿佛天穹被巨锤砸裂!一声凄厉的号角撕开沉闷,紧接着是无数弓弦崩响汇成的死亡风暴!
箭矢自两侧崖顶如遮天蔽日的铁雨倾盆而下!刹那间,凤家军人仰马翻,凄厉的惨叫与战马的悲鸣瞬间撕裂了峡谷的死寂!
“敌袭!结阵——!”呼延灼的怒吼声在箭雨中炸开,声如裂帛。
然而为时已晚。峡谷两端,巨大的滚石裹挟着死亡的咆哮轰然落下,瞬间截断了退路。
沉重的脚步声如闷雷滚动,无数黑沉沉的身影从密林与巨石后涌出,玄甲森森,正是巴川节度使安守义的三万玄甲军!那玄甲军阵如同移动的钢铁壁垒,沉重的脚步声碾碎了溪水的呜咽。
“安守义!居然是你这背主的逆贼!”呼延灼目眦欲裂,眼角几乎崩裂出血丝。
他猛地将帅旗的旗杆狠狠掼在地上,“铿”的一声巨响,旗杆应声而断!他抓起那断裂的旗杆,竟如握着一杆染血的长枪。
“凤家儿郎!随我杀!”他嘶吼着,声音已带血沫,策马如一道燃烧的闪电,义无反顾地撞向那汹涌而来的玄甲洪流!
六千对三万,困兽之斗,绝境之杀!
虎啸溪瞬间化为沸腾的血池。凤家弓骑虽陷入绝境,却爆发出了骇人的意志。战马悲鸣着撞向玄甲重盾,骑手在坠地的瞬间犹自挥刀斩向马腿!
弓弦在极近的距离内崩响,锋利的箭簇穿透玄甲缝隙,带出蓬蓬血雾。呼延灼手中的断旗枪已化作一条暴怒的黑龙,所到之处,玄甲碎裂,人仰马翻!他浑身浴血,甲胄上插着数支折断的羽箭,每一次挥枪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仿佛不知疲倦的修罗。
他口中喷出的热气混杂着浓烈的血腥,嘶吼着:“向前!向前!为凤家军!为大唐!”那吼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咆哮,震得崖壁碎石簌簌滚落,在惨烈的兵刃撞击声中竟也清晰可闻!
玄甲军如潮水般一次次涌上,又一次次被这决死的锋芒逼退。尸体层层叠叠,几乎阻塞了溪流,粘稠的血浆在石缝间蜿蜒流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厮杀不知持续了多久,天色已如泼墨。呼延灼身畔,最后一名亲兵被数支长槊洞穿胸膛,血溅了他满头满脸。
他孤身立于尸山血海之中,手中的断旗枪枪尖早已崩钝,枪身染成刺目的暗红。他拄着断枪,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满身的创口,鲜血顺着甲叶的裂口不断滴落。环顾四周,除了敌人,已再无一个站立的同袍身影。
“呼延灼!还不跪降!”安守义排众而出,立于高坡,声音冰冷如铁。
呼延灼猛地抬头,满是血污的脸上,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黑夜中燃烧的寒星。他咧开嘴,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竟是一个狂狷无比的笑:“安守义!你这背主之犬,也配让本将屈膝?!凤帅……必取你狗头!”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沉重的断旗枪狠狠掷向安守义!枪影如电!
安守义脸色骤变,狼狈侧身躲过。呼延灼掷枪后,身体晃了晃,终是力竭,如山岳倾颓般轰然单膝跪地,却依旧昂着头颅,死死盯住安守义的方向。
安守义恼羞成怒,大步上前,手中那柄沉重的横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斩落!
寒光一闪,呼延灼的头颅高高飞起,不屈的目光似乎仍在燃烧,最终滚落在浸透热血、泥泞不堪的溪畔泥土之中。
无首的躯体,竟依旧拄着半截枪杆,倔强地挺立不倒,如同中流砥柱,镇守着这血色的溪谷。
夜,终于吞噬了虎啸溪。死寂笼罩了血腥的战场,只有未死战马偶尔的哀鸣,和野狗在远处山脊传来的凄厉长嚎。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溪畔一堆尸骸突然蠕动了一下。一个被压在底下的年轻士兵——李十七,艰难地睁开了眼。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的一条腿被战马尸体死死压住,几乎失去了知觉。
脸上糊满了粘稠的、半凝固的血浆。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身上的同袍遗体,指甲在奋力抓挠冰冷的泥地和岩石时纷纷翻折剥落,钻心的痛楚却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他喘息着,借着微弱的星光,看到了不远处那具拄着断枪的无头躯体——那熟悉的铠甲样式,正是呼延将军!巨大的悲恸瞬间攫住了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出。
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他拖着那条伤腿,一寸寸、一尺尺地向前爬行,指甲在冰冷的泥地上抠出十道模糊的血痕。
他艰难地摸索着,手指在冰冷黏腻的血泥中颤抖,终于,他触碰到了一块坚硬冰凉的金属——那是呼延灼染血刻着名字的发牌。
他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攥紧那沾满血污的发牌,仿佛握住了整个凤家军不屈的魂魄。
他最后望了一眼身后尸横遍野、血染溪流的战场,那惨烈的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入脑海。
然后,他咬紧牙关,拖着重伤的身体,向同袍最后重重三叩首。凭着心中一股不灭的信念,朝着长安的方向,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爬行。
每挪动一寸,身后便拖出一道蜿蜒的、暗红色的痕迹,宛如一道泣血的箭镞,执拗地指向长安,指向那个必须送达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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