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第二天莫以文出院，肖炎陪着，两人没有去学校，而是去了莫以文家。
　　上午十点，肖炎找来张启，告诉他自己的计划，之后他们找来张启薇。
　　今天周六，一中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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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启给手机设置了原来的锁屏密码，擦干净指纹后递给张启薇。
　　“记住了小薇，一定要假装这手机是你捡到的，地点就在学校东边那条街，路过时故意蹲下，把手机拿出来仔细查看，这之后进学校，过一会再出来，直接去公安局。”张启吩咐妹妹。
　　张启薇点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她走出莫以文家门前，莫以文叫住了她。
　　“学校……他们一直在传吧？”
　　张启薇点点头：“我知道他们说的是谣言，至于那条视频，现在已经没有了。”
　　肖炎拍拍他肩膀，莫以文稳住心神，对她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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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十二点，公安局。
　　“这哪儿找到的？”贾斯成看看桌子上自己儿子的手机，又看向身旁的贾学义。“是你的吗？”
　　“刚才一个小姑娘送过来的，说是在学校东边捡的。”贾斯正说。
　　贾斯成看向儿子，只听贾学义开口：“昨天晚上……是在那条街。”
　　张启抢手机是目标明确，先是搜刮了贾学义身上的现金，之后拿过手机后又问了锁屏密码和支付密码，伪造了这一出完全是为了钱的假象。
　　贾斯成问贾斯正：“抢手机的人找到了吗？”
　　贾斯正摇摇头：“难度太大，监控只追踪了一段路，那小子就跑进旧城区了，那边监控覆盖面积太小。”
　　之后贾学义打开手机，确认所有信息都在，然后删除，微信红包里的几毛钱一分没少。
　　“估计是看微信里没钱就随手扔了。”贾学义解释道。
　　话虽如此，贾斯正作为警察还是谨慎的调取监控，确认张启薇的行迹没有半点可疑后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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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点，元宵打来电话。
　　“结案了，和你们料想的一样，没有贾学义。”
　　晚上七点，又是元宵的电话。
　　“刚才庭审，参与那件事的，三个人判二十年，领头的判无期。”
　　肖炎“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通话开着免提，一旁的莫以文已经死死捏住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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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九点，两人来到了李琦钰家门口。
　　莫以文颤抖着敲门，门响，打开，明明只有短短几秒钟，莫以文却觉得过了好长时间，煎熬像一把无形的手，此时正在用力撕扯他用理智堆起来的盾牌，盾牌出现裂口，这之后藏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敲门似乎用掉了莫以文所有的力气，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肖炎的胸膛上。
　　肖炎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我在。”
　　门打开，温言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相比之前更加憔悴，她眼眶红肿，眼睛上布满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单薄，似乎是抓着门把手才勉强支撑着身体站稳不跌倒。
　　看到莫以文后，她身子微微一颤，睫毛抖动，似乎又有眼泪要出来，但她忍住了，对莫以文笑笑。
　　“以文啊，进来吧快。”
　　莫以文点点头，迈进屋子，肖炎紧随其后。
　　“你这……来的突然，阿姨什么也没准备，屋子也没收拾，你们坐你们坐，我去拿点水果。”
　　“不用了阿姨，我们过来……是有事情要说。”莫以文说着，站在原地没有动。“是关于李琦钰的。”
　　莫以文看到温言的身子在一瞬间停住，然后微微颤抖，她缓缓转身，还没对上莫以文的眼神，突然一个踉跄向后倾倒，手扶住一旁的餐桌才得以支撑。
　　莫以文和肖炎见状立马上前，温言拜拜手，好久才睁开眼睛。
　　她苦笑着：“不碍事。”之后长出口气，看着两人，又开口：“说钰儿的事啊……你们坐吧。”
　　三人在茶几前坐定。
　　“她爸爸去公墓了，安排钰儿的后事，有什么事和我说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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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号上午，李琦钰一家和莫以文去了公墓。
　　公墓在旧城区以南，那一片向来人少，只有在清明时才会热闹些，李琛将车停在门口不远处，几人下车，走进墓园大门，期间一句话也没说。
　　李琛在第三排第四个墓碑前停了下来，莫以文看到墓碑上刻着“爱女李琦钰”几个字。
　　卸下防备，莫以文整颗心都抽痛起来，他眼前开始迷离，李琦钰的影子若隐若现，甩甩头，眼里还是那一方小小的墓碑。
　　墓碑下边是他最好的朋友，此前十七载人生形影不离的朋友。几天前他们还一起上学，在那条一起走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路上，她忍受所有的不堪和痛苦，在微风中向莫以文说：“抱歉。”
　　有东西冲垮了他的内心，似乎所有的神经末梢都在此刻卷曲，抽痛，他疼的蹲了下来，直不起腰，双眼却还紧紧盯着那座墓碑。
　　他好像看到女孩儿绝望的双眼，看到她被风托起的发丝，看到她的眼里折射阳光，瞳孔却已经暗淡。
　　身旁“扑通”一声，莫以文扭头，是温言跌跪下去，那般坚强的女性没有了，在那方墓碑面前跪着的是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是一个丢了心的母亲。
　　莫以文知道这一刻他可以放肆的哭，也是这一刻他才知道，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天气依旧很好，阳光依旧是阳光，那满天的金黄看起就十分温暖。
　　可这是北方的冬天，小城的地面满是冰冷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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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号晚上，叶子死了，叶片枯黄的不成样子，根茎柔软，几乎紧贴泥土，莫以文将她抱到楼下，埋到了卧室窗前的那棵树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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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号上午几人忙忙碌碌准备了一整天，十号上午，向当地法院提出诉讼，下午便接到法院通知，十二号上午开庭。
　　原告李琦钰父母，被告贾学义，贾斯成以及贾斯正。
　　莫以文，肖炎和元宵作为旁听，坐在听众席上。
　　贾学义手机上的证据莫以文早就拷了一份在u盘上，现在放在温言的左手边。
　　庭审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从九点一直到十一点，最后的结果是，贾斯正停职查看，贾学义行政拘留六个月。
　　是行政拘留。
　　台下唏嘘不已，温言和李琛愣在原地。
　　莫以文亲眼看见判词下来时贾斯正眼底和嘴角掩饰不住的笑，亲眼看见庭审过程中，贾斯成和法官不止一次的眼神交流和点头示意。
　　对方律师说了什么？贾学义不满十六周岁？贾学义受人哄骗？那u盘里的聊天记录，那条将李琦钰逼上死路的视频又有什么意义？
　　备份证据，整合证据，准备文稿，请律师，了解流程，进入法庭，作为旁听，一直到法官手边的木锤砸在了木案上，那铿锵的审判如雷鸣般轰然入耳时，他才发现，自己所期盼的公平正义在他们面前是如此可笑，法官背后那面墙上刻印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秤，根本就是被动了手脚的。
　　天平倾向一边，秤盘里盛放的却不是公平。
　　法官宣布散庭，听众席上人群攒动，莫以文愤怒到颤抖，双手攥成拳，肖炎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向着法庭大门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上，疼痛，喘不上气。有好几次腿软的几乎要跌倒，幸而有肖炎搀扶，才跌跌撞撞走出大门。
　　一股凉风吹来，鼻尖凉凉的，莫以文抬头，视线穿过拥挤的人群，天空白茫茫，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
　　人群散开，只一会儿，偌大的法庭院子里只剩下肖炎元宵还有莫以文三个人。
　　他们一言不发，面色凝重，此刻紧盯着法庭大门，等待温言和李琛。
　　雪越下越大，积雪越来越多，短小的屋檐遮不住风雪，纷纷扬扬打在几人身上，瞬间融化成水。
　　温言和李琛疲惫的走出来时，三人已经白了头，覆了白衣，远远看去，像是三个挨在一起的雪人。
　　中间的雪人在看到两人走出来时明显抖动了一下，身上雪花抖落，和身后的风雪一起坠入大地。
　　肖炎感到手上一股大力，没抓稳，莫以文的手脱落出去，下一秒莫以文“扑通”一声跪下，此刻李琛和温言已经走到他们面前，被这反应一惊，愣在了当场。
　　风雪的声音很大，但他们还是听到了莫以文带着哭腔的极低的声音，他说：
　　“对不起……对不起……”
　　温言有些站立不稳，李琛抓着她的手腕，两人同时蹲下，去扶莫以文。
　　“没事以文，这不怪你，这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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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号上午莫以文再次申诉，被驳回，下午大雪，他一个人站在法院门口，一动不动，妄图以这种方式来抵抗不公。
　　法院里人进人出，根本没有人搭理这个十七岁的少年。
　　肖炎一直站在门口看着，看着他头发渐渐变白，看着他身上雪覆了三寸，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拽了拽他的胳膊。
　　他纹丝不动，甚至连头都没转一下。
　　“走吧，在这儿找不到公平，咱们回去，回去再想办法。”
　　莫以文自嘲的笑了一声，身上雪抖落几粒，他仰头看看天，此刻头顶一片灰蒙蒙，竟连几天前不太暖和的阳光都没有了。
　　是啊，这儿找不到公平，可是如果连法院都找不到公平，那这关乎人命的冤屈，又能找谁申诉？
　　莫以文叹口气，冻僵的指尖传来肖炎的体温，他转头，发现肖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并肩站在自己身旁，他眼神坚定，紧盯法庭大门，黑色的伞被收起，一只手抓着插入雪地，此刻满天白雪疯狂的向他身上打去。
　　尽管这样，仍是没有人理他们，当两人都感受不到对方的体温，当紧握的双手已经被冻到麻木时，莫以文终于开口，第一次张嘴没能发出声音，于是第二次：
　　“走吧。”
　　“嗯。”
　　肖炎简单的发出一个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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