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与破晓

　　最高权限在四十八小时后被艰难地批下，附带层层监管和严格的保密协议。一个代号“镜廊”的临时项目组在技术部最深层的地下隔离区成立，成员仅有沐笙、秦青，以及三位签署了生死状的顶级专家——两位来自量子信息工程，一位是研究群体心理与信息传播的怪才。

　　分析室被改造成了临时的“观测站”。服务器机柜发出低沉的嗡鸣，冷却系统全力运转，以应对秦青构建的那个庞大而复杂的分析模型。巨大的主屏幕上，不再仅仅是案件照片和地图，而是流动的、多层次的数据可视化界面——城市三维模型上叠加着实时通讯流量、能源波动、甚至是从社交媒体中提取的、经过算法过滤的群体情绪热力图。

　　沐笙站在屏幕前，闭着双眼。他不再试图用肉眼去“看”，而是完全放开了那种战后变得越发敏锐的“感知”。像一片精密的风向标，试图捕捉空气中那无形无质、却足以扭曲心智的“信息风”。

　　画廊的血符、工程师僵硬的微笑、水处理中心异常的频谱……这些场景如同烙印在他意识中。他不再抗拒那些随之而来的、混乱的感官碎片——颜料混合血液的甜腥气、海风咸湿中夹杂的香水味、水流在管道中沉闷的迴响……这些都属于“真实”，是“熵”试图用其冰冷符号覆盖掉的、属于人类的、粗糙而鲜活的真实。

　　“频率捕捉到了，”秦青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压抑着激动，“非常微弱，但确实存在……一种……结构性的‘噪音’，分布在三个案发地点周边半径五百米区域内，正在缓慢扩散。”

　　屏幕上，对应区域亮起了极其淡薄的、不断波动的光晕。

　　“它在模仿……自然的人际交流频率，但底层编码……带有强烈的‘心源’特征，是简化版的‘意识指令’。”那位量子信息专家语气凝重，“它在试图……悄无声息地‘同步’范围内人群的潜意识背景板。”

　　群体心理学专家盯着另一块屏幕上滚动的数据：“初步情绪分析显示，这些区域的网络言论中，表达‘无力感’、‘对他人动机的怀疑’、‘对系统不信任’的关键词出现频率，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有统计学意义上的显著提升。虽然幅度不大，但趋势一致。”

　　沐笙缓缓睁开眼，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种主动的、大规模的感知对他而言是巨大的负担，仿佛用神经末梢直接去触碰电流。

　　“不是直接控制，”沐笙的声音带着疲惫，但思路清晰，“是播种。播下怀疑、疏离和冷漠的种子。它在创造一个……适合其‘哲学’生长的文化土壤。”

　　他指向屏幕上那三个暗淡的光晕区域：“这三个点，不是终点。它们是……锚点。用来固定和发射这种‘信息污染’的初级基站。”

　　“他们在搭建一个新的、分布式的网络，”秦青接口，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滑动，模拟着能量的扩散和交互，“比‘天穹’基地那种集中式的控制更隐蔽，更抗打击。如果我们之前的推测正确，‘洛影’可能只是一个高级终端，那么现在这些……就是重启后的基层节点。”

　　就在这时，沐笙意识深处那点属于夜澜的微光，再次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这一次，伴随着一种模糊的、指向性的“感觉”——不是图像，也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方位感。如同指南针的指针，在迷雾中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

　　沐笙猛地转头，看向城市模型的东南区域。那里，目前还是一片数据的“盲区”，没有任何异常标记。

　　“这里，”沐笙的手指指向那片看似平静的区域，声音笃定，“下一个‘锚点’，或者与这些‘锚点’相关的关键活动，可能会出现在这个方向。”

　　秦青和几位专家都愣住了。模型尚未计算出任何异常，沐笙的断言毫无数据支持。

　　“沐顾问，你的依据是？”量子信息专家谨慎地问道。

　　沐笙沉默了片刻，无法解释那来自于意识残响的指引。他只能选择相信，如同在过去无数次的绝境中，相信那个人的存在一样。

　　“直觉。”他最终给出了一个在科学领域最无力、却又在某些时刻最不容置疑的理由，“基于我对他们‘模式’的理解。”

　　他没有再多说，而是走到一旁，接通了内部通讯，联系了目前唯一可能理解并支持他这种“直觉”行动的人——专案组新任的负责人，一位在“天穹”事件后临危受命、深知内情且作风强硬的老刑警。

　　“我需要一支小队，便衣，低调，”沐笙对着通讯器说道，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的东南区域，“目标区域，东南象限，七区至九区。进行地毯式排查，寻找任何……感觉‘不对’的人、事、物。尤其是与信息传播、能量异常、或者群体行为微小变异相关的点。”

　　吩咐完毕，他回到屏幕前，对秦青说：“继续监控现有三个锚点的扩散情况，尝试逆向推导它们的信号源，哪怕只是大致方向。同时，将探测灵敏度向东南区域倾斜。”

　　“镜廊”项目在巨大的压力下全速运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城市依旧在表面的秩序下运转，但沐笙和这个小团队知道，无形的毒素正在某些角落缓慢渗透。

　　数小时后，外勤小队没有传来突破性发现，但秦青这边有了新的进展。

　　“沐笙，你看这个，”她将一段过滤后的音频波形图放大，“这是从水处理中心锚点捕获的、一段周期性重复的底层信号，之前一直被认为是随机噪音。但我用宋砚资料里提到的‘神经谐波解析法’处理之后……”

　　屏幕上，那段杂乱的波形在经过复杂的算法转换后，显露出极其细微的、但明显具备规律性的结构。那结构，与画廊血符、桥梁工程师手册上被修改的图案，存在着几何上的……相似性。

　　“这不是独立的指令，”秦青的声音带着发现关键线索的颤音，“这是一个……‘密码’的一部分。三个锚点发出的信号，可能是在共同编织一个更大的……‘指令’或者‘标识’。”

　　就像拼图。

　　敌人不再使用完整而强大的符号密钥，而是将其打散，通过多个低强度的锚点，如同播种般，在城市的肌理中悄悄拼接。

　　沐笙看着那逐渐清晰的规律，又感受了一下意识深处那指向东南方向的微弱牵引。

　　“他们在画一幅画，”沐笙低语，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用整个城市作为画布，用扭曲的人性和信息污染作为颜料。而我们，必须在他们完成这幅‘杰作’之前，找到那支隐藏的‘笔’。”

　　他转向秦青：“集中所有算力，模拟这三个锚点信号如果持续扩散并交互，最终会形成什么样的‘整体图案’。同时，给我东南区域所有符合‘潜在信息发射点’特征的场所清单——通讯基站、大型服务器集群、艺术工作室、甚至……精神病院或特殊教育机构。”

　　敌人变得更加狡猾，战争的形式超出了常规的认知。

　　但猎手，也已经不同以往。

　　沐笙握紧了口袋里的哨子，感受着那一点如同星火般的指引。

　　夜澜，无论你现在是何种形态，无论你在何处……

　　请继续，为我指引方向。

　　（第六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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