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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与焰
红光暗浮的血线直指天际,遥远地隐没在水波的另一面,连接着它的弑妖刀,在阿肆手中隐隐振动。
“融雪姑娘说过,我们来碧虚时,遇到过水底风暴,那阵风暴离碧虚的结界有多远?”收回视线,阿肆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不算远,几乎已经邻近碧虚了,”融雪看了看他,“因此我才笃定刀落在碧虚境内,如今看来,是我估错了。”她的神情似乎有些挫败,“抱歉,岑公子,耽误了你的时间。”
“不必道歉,烦请姑娘带我去之前穿过结界的过厅吧。”
阿肆淡淡地收回了咒术,将刀收入鞘中。已经发生的事,再去纠结也毫无意义。
“好。”
融雪点点头,下一刻却陷入了迟疑。
“有何不妥吗?”
阿肆看了她一眼。
“因为......”她面露难色道:“倘若刀真的落在结界外,那将会是一片几乎没有边际的水域,以我的灵术,无法供你呼吸太久,不知目的地远近的徘徊,危险性实在太高。”
阿肆沉默了片刻。
“话虽如此,我还是要设法找到它。那把刀不属于我,我答应过它的主人,要完好无损地送还。”
听他这么说,融雪的神情似是挣扎了一番,最后,重重点了下头,看向阿肆道:“我带你去结界过厅。”
望着她的眼神一缓,阿肆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
“轩冕谢过融雪姑娘。”
融雪也笑了,却是略显无奈道:“你怎么就不能是南枝呢,知道吗,素裳殿下对你很好,虽然公事缠身不常过来,但没少关心你的近况。”
“抱歉抱歉,”她忽然又干笑了几声,“当我胡言乱语吧。”说着,匆匆往神玉殿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又蓦然停了下来,回头飞快看向阿肆:“我差点忘了灵渊这个大麻烦,岑公子还是先待在宅邸比较好,等我找殿下了解过今天宴会的情况,再来带公子去结界过厅。关乎灵渊动向的事,还是得慎重一些。我很快便回来。”她解释完便要走。
“我和你一起去。”阿肆叫住了她。
融雪惊讶地回头,连连摆手道:“不不,碧虚的事,岑公子不必......”
“我并非有意参与你们内部的事,”阿肆面不改色,“只是我与灵渊已打过照面,他应该已经透过覆面猜出了我的容貌,想必也已察觉我和你们关系不一般。如果王城中有他的眼线,那么这间宅邸也不再是秘密,他大概会派人过来借故搜查。”
对于人类,抓捕的理由甚至都不用多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仅此一条便够喝一壶了。
稍加思忖,融雪点点头。
“说得也是。”她略一沉默,看向阿肆道:“事不宜迟,岑公子跟我来吧。”
宴会似乎还未结束,神玉殿里并未见到素裳的身影,二人在结界过厅等候许久,预估着散场的时间已到,等来等去,却依旧不见人回来。
融雪脸上的忧色越来越深,终于按耐不住,决心动身去找素裳。
“我明白,先去做你的事吧。”阿肆表示理解。
“好,岑公子就在这里等我。”融雪仓促留下一句话,快步走向了门外。
一出厅门,她便跑了起来,等匆忙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深处,整个结界过厅重回了寂静。
阿肆身后,古老遒劲的蓝焰树倚水斜踞,花开似火,落英如同蓝色的飘雪,无风而自落,拂过“明镜”内的池水,涟漪阵阵,水光潋滟。
这是第二次身临此处,浮跃在四周的澄澈灵气依旧让人叹服。
似乎起了阵微风,衣袖与长发微微飞扬,一片柔软的花瓣翩跹着,掠过他清俊的面颊,落在掌心,低下头,阿肆凝望着那片绮丽的蓝。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夜叉寮可有新的委托者?宫里呢,又是否有人来访?
他忽然想起先前的某个下午,工部郎中陈楷的公子陈微澜,不事声张地敲开了夜叉寮的门——
“您之前问过的事,关于宫中是否有异士......”
“借一步说话。”
阿肆低声打断了他激动的话语,淡淡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屋檐下,阿陆正用一支狗尾巴草逗弄哈欠连天的玄将军,对这边正在发生的事似乎毫无兴趣。
“唉?好好好。”
陈微澜立刻心领神会,快步随阿肆走到一旁。
“好了,请说吧。”
阿肆对他微微一笑。
“好,”陈微澜郑重地应了一声,又赶紧压低了声音,“我有几个朋友的父亲在宫中身居要职,关于岑公子先前问过的事,我向他们打听了一番,当然,是以我个人的名义。我说我想在烟罗跟前吹嘘,他们倒也没怀疑。”
阿肆听完面露笑意:“听闻陈公子和赵小姐好事将近了,恭喜恭喜。”
摸了摸脑袋,陈微澜难为情地笑了笑:“还得感谢贵处从中帮忙,解开了烟罗身上的诅咒。”
“过誉了,”阿肆笑容谦虚,“只是分内之事。陈公子请继续。”
“好,我接着说,”陈微澜清了下嗓子,“大概是武周二年,则天顺圣皇后收了一个叫韦团儿的侍女,那女子聪慧伶俐,擅长察言观色,容貌也秀妍,终日伺候皇后身边,受尽了宠爱。因时常能面见各位皇子大臣,不久便对当时还是储君的睿宗陛下起了爱慕之心。可陛下疲于储位争斗,已将皇位让给了母亲则天皇后,为了避嫌,对其近侍韦团儿也是避之不及。韦团儿生性骄傲,眼见使出浑身解数却无功而返,不知不觉生出了恨意,便动用异术,陷害了睿宗的妃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母亲,窦德妃。”
“动用异术?”
“对,听说是用异术控制了窦德妃的言行,让她对则天皇后说出类似厌胜诅咒的话,则天皇后一怒之下,便秘密将其处决。”
“这件事,当今圣上可曾知晓?”
“据我所知,圣上是知道的,并且......”
“怎么说?”
“并且一直饱受噩梦的困扰,据说圣上时常会在午夜见到母亲的亡魂。”
“原来是这样......”
和另外几份出自他人的情报完美契合了。
“那韦团儿,当真是异士?”阿肆又问。
陈微澜摇了摇头:“不好说,毕竟过去这么久,也很难求证。不过,窦德妃确是因巫蛊之罪而死,真是可惜,听说是很温柔美丽的女子......”
武后称帝,睿宗被废为皇嗣,废帝的妻子对自己心怀怨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或许她就是这么想的,哪怕错杀,也不可错放。毕竟是排除万难、胜过天下万千男儿,一步步登上权利巅峰的女人,恰到好处的猜忌与武断,只能算是某种成度上的自我保护吧,是不是异士,有没有巫蛊,已经不重要了,及时根除异心才是巩固皇位的根本。
然而,一念之错,竟促生了更深的仇恨与畏惧,跨越时间,暗自滋长,间接造成了无数无辜者的死亡。命运这种东西,还真是连谁都不放过......
“按理说,圣上应该很讨厌异士,”陈微澜感叹道,“却对二位郎君大为重用,到底还是明君啊,也多亏了圣上的包容,我和烟罗才能得到您和另一位岑公子的帮助,真的是太感谢了!”他笑容纯净得如同头顶的天空。
“是啊,多亏圣上的包容。”
阿肆应声回道,笑容可掬。
只有身后斑驳的乌头门和半坍的坊墙在风里悄无声息,像个面无表情的看客。
“包容么......”
阿肆厌倦似的轻笑一声,握紧了手心的花瓣。
裹挟着蓝花雨的微风如同飘渺的绡带,从阿肆眼前轻轻拂过,柔和的风里似乎飘过了一声清脆的笑声。
他愕然回头,只见斜踞在池水边的古树枝冠摇曳,繁茂的花枝簌簌作响,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竟慢慢显现在了枝头,姿态优雅,似乎扶着树干而坐。
何时出现的?
不等他想更多,池水“明镜”的上空也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那男子温柔地凝望着枝头上的女子,向她张开双臂,展开了怀抱。
就在这漫天花雨中,女子翩然跃下,如同花瓣无时无刻不在轻抚镜水般,她与男子紧紧相拥。
望着眼前出乎意料的一幕,阿肆一脸震惊。
二人不是妖邪,此处的灵气比任何地方都要澄净,可明显,他们也不是绫人,至少......不是活着的绫人。
习惯了与非人之物打交道,可面对此情此景,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就在要转身回避时,那个女子带笑的声音响了起来:
“今天有位新面孔呢。”
叹了口气,阿肆硬着头皮面向了他们。
但见二人都很年轻,最多二十出头的模样,一眼看去,男子气质温雅,容貌俊美,女子明艳动人,眉目如画,很般配的一对璧人。
只不过,他们的服装似乎比眼下碧虚的款式要更古老一些,应该是许久之前的灵魂吧。
“你不是绫人。”
男子注视着阿肆道。
“我是人类。”阿肆伸手摘下覆面,坦率地看向他。
反正对方也没有恶意,还不如坦诚以待。
看清阿肆容貌的瞬间,两人的表情都明显有些吃惊,女子忽然低呼了一声,脱口道:“你和小素裳的爱人好生相似。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岑轩冕。”阿肆颔首示意。
“轩冕,岑轩冕......”女子低语道,旋即一笑,“我是焰,这位是镜。我们是几千年前的继任祝使和丞相。”
居然有灵魂在此地留驻了如此之久,阿肆怔了怔,一时想起了融雪先前说过的话——蓝焰树与明镜已经相伴了几千年。
原来,他们是一对恋人......
“有人在找你哦,”焰冷不丁提醒,“在另一个空间,有少年和虎在找你,已经有一扇门为你开启。”
什么?
阿肆猛地看向她。
“因为另一方空间的神力在催使,以及某种试图入梦的相同的力量,无意间连接了到这个空间,让你看见了我们。”焰微微笑道,“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一种缘分了。”她侧首看了身旁的镜一眼,两人相视一眼,无言的温情胜过千言万语。
“请问,”阿肆忍不住上前半步,“二位能否感知到在下丢失的一把武器,就和——”
“是与那把刀相仿的刀吗?”
镜忽然指了指阿肆藏于衣下弑妖刀。
“正是。”阿肆赶紧连刀鞘取出。
“碧虚境内,没有与之气息相同的存在。”焰喃喃道,凝视着阿肆手中的刀,默然了片刻,又道:“它......似乎在某个漆黑深邃的地方,要穿过一片萦绕着死亡气息的水域。”
“是洞穴?”阿肆神情一振。
“或许吧。”焰不确定地说,眼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不过......在它身边,好像还有其他的存在,是绫人的灵魂,很不稳定,那个灵魂在等待。”
“绫人......的灵魂?”
怎么会扯上绫人......
不等他追问,镜已经看向了焰:“绫人死后,灵魂会归于水,他岂会滞留于一处?”
焰轻轻摇头,“我只能看见一尾灵魂的形状,或许他的□□还未死去,但大概已经非常虚弱了。”
听她这么回答,镜的表情隐约古怪起来。
“二位大人能否告诉轩冕更详细的位置?”阿肆按捺着心里的焦躁,快速问道,“我在此处逗留太久,会牵连他人。”他实在不想因为一把刀的事连累阿陆。
镜平静地将目光转向阿肆:“我和焰只是结界的‘门廊’,力量有限。焰的灵力更高,但对于远方的事,即便想帮忙,也是心余力绌。”
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抱歉。”阿肆低声道。
忽然觉得有些疲累,好像迄今为止,没有一件事是真正顺利的。
看着阿肆低沉的模样,焰笑着安慰:“不必担心,你的刀完好着,它甚至能提供结界保护那位绫人。你会找到它的。”
“轩冕明白,多谢。”
阿肆态度恭敬。
无论如何,也要把刀找到,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岸上。
“岑公子,”焰的声音再度响起,依旧含笑,却是凝重了几分,“碧虚内有几道混浊的影子,碧空渊的龙鱼有危险,请告诉大家,务必保护好它。”
阿肆心中稍作一愕。
混浊的影子,应该是指灵渊和那只被囚禁的鬼鳢吧。
“好,轩冕定会转告祝使大人。”他拱手行礼道。
焰露出了一个温慈的笑容,“最后,是我个人的请求,如果可以的话,在小素裳那场有大鱼游过的梦结束前,还请尽可能地陪伴她。”
大鱼游过的梦?
阿肆看向焰的目光流露出不解。
满天蓝花雨中,两人的身体渐渐淡去,他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不知不觉脱口而出:“倘若绫人的灵魂会归于水,你和镜又为何......”话到一半,他又恍然止住了。
留下的人,固然有留下的理由,既然如此,又何必多问。
焰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吟吟笑道:“因为,日光龙鱼会思念他们的子民,结界与结界之间,需要一个更为安全的通道,专为这份思念开辟。以灵魂化作门廊,永远守护碧虚与碧空渊,是最合适不过的形式,也是我唯一能为那二位大人做到的事。”她笑容渐浓,脸上掠过了几分与融雪相似的狡黠:“不过镜这个家伙是强行留下的,说什么也要同我一起,明明都不懂灵术,哈哈哈。”
“焰,”镜的脸上闪过一丝局促,“都说了不要再提这个。”
“好好,不提,不提。”
她侧身轻轻捧起镜的脸,笑容中透着温柔的爱意。
二人旖旎的身影消失在缤纷落英中,过厅内恢复了宁静,风止了,唯有花瓣还在一片片轻舞,拂开阵阵轻柔的涟漪。
阿肆伫立在原地,心情纷杂。
穿过萦绕死亡气息的水域后,能到达的漆黑深邃的地方......究竟是何处?被弑妖刀结界保护的绫人又是谁?
麻烦的纠葛一件接着一件,何时才能着手于正事。
他不由得苦恼不已。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颇为激烈的争执。
这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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