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阳城公安局，休息室。
　　贾斯成静静的坐着，桌面上摆着茶水，他时不时端起来喝一口，更多的时候是盯着窗外的走廊，紧锁眉头。
　　走廊出现了他希望出现的人，贾斯正一路向前，不一会儿休息室的门打开，他走了进来。
　　“这个时候来找我干什么，我现在很忙，不能晚上回去说吗？”贾斯正看了看坐着的弟弟，开口。
　　“那女孩儿死了。”贾斯成开口，语气复杂。
　　贾斯正愣了一下，随机火冒三丈，他上前揪住贾斯成的领子，咬牙切齿：“你还知道啊，你看看你你儿子干的什么事情？□□，□□还想杀人灭口，这他也干的出来？你这当爹的怎么教的。”
　　贾斯成没有反抗，任由哥哥揪着自己。
　　“我知道，我混蛋，可那是我儿子，再混蛋他也不能出事。”贾斯成看着贾斯正的眼睛，说。
　　“那女孩儿自杀了，案子再次升级，那帮混混早就把贾学义供出来了，这事儿我帮不了你。”贾斯正松开弟弟的衣领。
　　“小义他还小，就是年纪小不懂事，他前途还大的很，他不能有案底。”
　　“贾斯成你够了，我是一个警察！这种事情……”
　　“哥，算我求你……”
　　贾斯正怔怔的看着弟弟，那一刻想了好多事情，最后他叹口气，看着贾斯成，开口。
　　“小义他是用手机和那帮人联系的吧。”
　　贾斯成点点头。
　　“那帮混混手机上和小义有关的记录我都删了，你回头让他把手机上所有有关这事的记录全都删掉，一份也不要留。这边我卡着，只要上头不知道就不会有事。”
　　见贾斯成再一次点头，贾斯正压低声音，小声说：“我这是在用我的饭碗去保你。”
　　……
　　医院。
　　病房的门打开，医生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的两人迎上去，没等两人开口，医生便说：“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情绪稳定了很多，一个小时以后可能会有睡意，晚上如果没什么问题，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医生离开前又加了一句：“别再让他受刺激了，搞不好会患上心脏病。”
　　两人答应着目送医生离开，走进病房。
　　莫以文靠在床头，双眼看着窗外，听到动静后将视线转移过来。
　　那张脸很平静，看不出一点情绪，只有眼角一丝微乎其微的光点和还湿润着的睫毛暗示他刚才哭过。
　　肖炎看着他的样子一阵心疼，走近了，他问：“好些了吗？”
　　莫以文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他抬起手指了指心脏的部位，嘴巴微张，发出简单的一个音节：“疼。”
　　说罢他看看元宵，问：“李琦钰……祸害她的那帮人怎么样了？”
　　元宵看着他，有些想哭，但她忍着，开口：“已经抓起来了，很快结案。”
　　病房里安安静静，元宵靠在床沿，没多久睡着了，肖炎坐在莫以文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镇定剂的作用很强大，莫以文感不到悲伤难过，除了心脏隐隐作痛外，再无其他感觉。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他看向肖炎，肖炎也在看他，莫以文没有反抗，少年的体温滚烫，顺着掌心向全身蔓延，两人发着呆，直到一束光照了进来。
　　天边是夕阳，血涌千层，壮观，可是凄凉。
　　……
　　莫以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窗外黑乎乎，病房灯开着，肖炎趴在床边，睡得正香。
　　元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莫以文揉揉脑袋，想看看现在几点，肖炎手边放着一部手机，他随意的抓了起来，按下开机键，锁屏界面显示0：21。
　　长出口气，莫以文刚准备放下手机，突然发现了不对劲，这部手机不是他的，看手机壳和锁屏界面也不是肖炎的，现在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元宵忘记拿了？
　　想到这儿莫以文将手机拿到眼前仔细端详，锁屏界面是海贼王的壁纸，他随意的划了一下，手机“嘟”的响一声，打开了。
　　没有密码，接下来手机直接显示到了□□聊天界面。
　　莫以文是没有偷窥别人隐私的癖好的，正当他准备关上手机放一边时，聊天界面的一张图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图片背景有些模糊，但隐约认得出来是学校礼堂的舞台。
　　灯光聚在一处，那里一个女孩儿翩翩起舞，白色斗篷飘然升起，美的不可开交。
　　这分明是李琦钰。
　　心底一惊，莫以文抓着手机翻看起来。
　　□□的持有者是谁他并不知道，□□昵称叫“海鸥”，头像只依稀觉得在哪儿见过但又想不起来，手机屏幕上方的备注是“秦哥”，那张李琦钰的图片发送时间是12月28号晚上21:41分。
　　照片下边紧跟着一句话。
　　海鸥-秦哥这个怎么样？我看挺不错的。
　　21:44
　　秦哥-我靠你小子行啊！
　　海鸥-那我这边结束了告你？
　　秦哥-嗯，我现在带兄弟们去蹲点，你们这彩排什么时候结束？
　　海鸥-十点多吧，秦哥你去学校西边那条巷子蹲，这女的家住XX小区，回家肯定路过那边，而且没什么人。
　　21:51
　　海鸥-秦哥她演完了，直接走了没等所有节目结束。
　　秦哥-收到。
　　22:13
　　秦哥-他妈的，让她给跑了，还砸了我一砖头。
　　海鸥-没事吧秦哥？
　　秦哥-我他妈盯死她了，去你妈的。
　　莫以文提着心，一直往下翻聊天记录，每翻一条便心痛一分，好像将心口伤疤上的痂揭开一样，一点点的疼，莫以文认定如果不是打了镇定剂他现在应该会崩溃。
　　28号之后，聊天记录到了31号晚上。
　　21:39
　　海鸥-秦哥她上台了。
　　秦哥-嗯。
　　21:51
　　海鸥-她没走，在后排坐下来了。
　　秦哥-等你们结束。
　　21:57
　　海鸥-她出门了，跑着出去的，应该很急。
　　秦哥-知道了。
　　22:09
　　海鸥-到现在也没回来，回家了应该。
　　这时那个备注秦哥的发来一张照片，黑乎乎的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秦哥-我跟上了。
　　海鸥-好，记得躲监控。
　　聊天记录到这里戛然而止，接下来是一条视频，发送时间是1月1号上午9:31分。
　　莫以文颤抖着手点开了播放键。
　　视频里一个女孩趴在地上，演出服被撕成破烂，那副绝望的流着眼泪的面孔，赫然是李琦钰的模样。
　　八个小时前他看过这个视频，在学校他们班一个女生的手机上。李琦钰也看过这个视频，看过后不要命的逃出教室，登上揽胜阁，选择自杀。
　　莫以文抓着手机，浑身不停颤抖。
　　他想起来那个女生说这个视频是中午有人匿名发在学生群里的，于是他退出聊天界面，很容易在满目的联系人界面找到了“一中学子的王朝”这个群名称。
　　点开群聊，点开群成员，莫以文手指颤抖好几次都没有点到，最后他在群成员中找到这个账号，上面显示的备注让几乎让莫以文停止了呼吸。
　　128班贾学义。
　　如果不是他透露消息，李琦钰不会被盯上，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如果不是他匿名在学生群里发送视频，今天下午的揽胜阁天台不会有人说再见，也不会有任何生离死别。
　　……
　　肖炎醒来时，病床上没有人。
　　手机依旧在手边放着，这是张启晚上送来的，锁屏密码已经取消了的贾学义的手机。
　　肖炎猛地跳起，四下看看，病房空荡荡没有任何人。
　　一瞬间慌张，焦急，害怕同时占据内心，他没有犹豫直接冲出病房，左右看着，眼神是迫切。
　　医院不允许大声喧哗，肖炎便把12层楼逐层找了遍，楼梯间，饮水间，卫生间都找过，却迟迟没有看到莫以文的影子。
　　突然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肖炎脑海，几乎是在这个想法跳出来的一瞬间，他向医院的天台跑去，途中拨通莫以文的号码，但是没人接。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1:04。
　　一分钟后肖炎站在楼梯口，看着锁上的通往天台的门松了口气。
　　又过了十分钟，肖炎在医院楼下一条长椅上找到了莫以文。
　　他急忙跑过去，大口大口喘气，对着椅子上抬头看天的少年说：“你怎么下来了，不冷吗？担心死我了。”
　　莫以文没有说话，没听见似得依旧抬头看天。
　　“怎么了？”肖炎问。
　　“你早就知道对吧？”莫以文低头，看着肖炎的眼睛。
　　“什么？”肖炎被他问的一愣。
　　“李琦钰的事，你和元宵，你们早就知道了，对吧？”
　　“先回去，外边冷……”
　　“我问你话呢。”莫以文声音抬高几分，极力想做出生气的样子，但肖炎只听出心疼。
　　肖炎的眼神一瞬间沉下来，和夜色融为一体，他站着，没多久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
　　肖炎说不出话。
　　“你说话呀，肖炎，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刚刚失去爸妈，我害怕……”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脆弱吗？”莫以文声音很大，带着哭腔，听上去让人绝望。
　　“要是早点告诉我，让我知道，我就能早点去找她，她那么好一个姑娘……那种事情……她受不了的，但要是我去和她说，早点去，说不定，说不定她就能好受些，也就……不用选择离开了。”
　　莫以文突然抓住肖炎的肩膀使劲摇晃，他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绝望的让人心碎。
　　“她死了，肖炎，我没有李琦钰了……你知道吗她中午看我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的，那分明就是在说……”莫以文说着抹了把眼泪，突然后退一步，一只手死死抓住胸前的衣服，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你来迟了，太迟了。”
　　肖炎看着眼前随时都有可能跌坐下去的莫以文，突然发现作为朋友的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在黑暗中苦苦挣扎，自己却无法发出一点光……
　　“莫以文，我理解你的感受，你……”
　　“你怎么可能理解？”伤口被撕裂般的心痛，莫以文没有在意，他忽略一切心理上的伤痛，在黑暗中嘶吼。“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你怎么可能理解失去的感受，别骗我了。”
　　莫以文说着，跌坐在长椅上，抬手抹掉眼泪。
　　医院外的路灯亮着，灯光照进这里已经是昏昏暗暗，肖炎走过去，挨着莫以文坐下。
　　“我也曾失去我的爷爷。”他静静地说。“我没骗你，那种感受，心疼到无法呼吸的感受我理解。”
　　莫以文扭头看看他，之后抬头看天。
　　“那是我唯一的亲人，那时候我觉得他离开后这个世界可能，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元宵不在啊她怎么可能在，那时候我还对她抱有偏见呢。”
　　黑暗中莫以文的手攥成拳头。
　　“我连爸妈长什么都没见过，你说好笑不好笑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那时候我十六岁我觉得我活不下去了。”
　　肖炎风轻云淡，像是口中讲述的故事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可是你和我说，‘星河灿烂，我们要努力发光’。”
　　“大道理你都懂我知道的。好听的话我不会说，但我可以告诉莫以文，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像被人揪住整颗心，无法呼吸的那种……我没办法分担你的痛苦，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坐在这里听你说给你讲，可是莫以文，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莫以文闻言低头，目光落在身旁的少年脸上。
　　“我会一直在这里，你需要我了，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有什么东西拂过莫以文的心，软软的，痒痒的，微风一般，有月光照下来，莫以文那边的黑暗被晕开一点。
　　肖炎转头，刚要笑，面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下一秒他已经被莫以文死死抱住，浑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包裹，那种感觉舒适，让人觉得安心。
　　莫以文的呼吸紊乱，鼻息喷在肖炎的耳垂，脖子痒痒的，但很暖和。
　　少年的嗓音沙哑，隐隐约约带着哭腔，他说：“谢谢……”
　　肖炎愣了愣，随即会心一笑，他抬手，搂住了莫以文的腰。
　　如果这样能让你安心的话，那么以后无论寒暑，我都会为你张开双臂。肖炎心想。
　　……
　　“莫以文，我……和你说个事。”回病房的路上，肖炎这样说。
　　“贾学义，我都知道了。”莫以文开口。
　　“你怎么……不过也对，手机就在旁边放着。”肖炎说着低头，看到了莫以文紧攥的拳头。“贾学义我也是中午才知道，手机是让张启抢的，晚上才送过来。”
　　莫以文点点头，突然开口：“李琦钰的事……立案了吧，案子怎么样了？”
　　“警察说最近就能结案，但是……”
　　“嫌犯里没有贾学义对吧？”莫以文抢先一步开口。
　　肖炎一愣，随即点点头，他问：“你怎么知道？”
　　“我了解过贾学义，他有个亲戚在公安局工作，职位还不小。”
　　这之后一路无话，一直到回到病房，关好门后，肖炎才开口：“张启说了，他没被认出来。负责李琦钰案子的警察叫贾斯正，确实是贾学义的叔叔。”
　　莫以文闻言沉思，过了一会儿，他长出口气，说：“我得为她做些什么。”
　　之后看了看肖炎，紧接着开口：“接下来，我们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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