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魁

　　尤芙尼亚帮洛星缇理了理粘在额头上的殷湿的碎发，略微顿了顿，才继续问道：“那孩子找到了吗？”

　　“没有。”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低沉：“毕竟提丰这么厉害，那个叫莫里斯的孩子，很可能凶多吉少了。”

　　萨杜恩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星缇一定很难过。”

　　萨杜恩又“嗯”了一声，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默下去。

　　没多久，尤芙尼亚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宁静：“苏尔的事你不用担心，女王会压下去。对星缇的处置报告已经下来了，除了一些常规性处罚，还让他半年内禁止前往前线参战，这样也好，他正好有时间养伤休息。”

　　“为什么？”萨杜恩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虽然问的是“为什么”，语气中却是“凭什么”的意思。

　　不能上战场，是对军人职业身份的不认同，对于军人来说是沉重的打击，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在战场奋战十几年的洛星缇。

　　“提丰的事暂且不提，就说苏尔本身，虽然星缇已经尽力了，但他终究没赢过兴·摩罗斯。”

　　“但他也没输！如果真的面对面，洛星缇不可能输！”

　　“死了这么多人，他已经输了。”看着萨杜恩有些激动的神情，尤芙尼亚摇了摇头，“只要他没将兴·摩罗斯铲除，这些死去的人就是白白牺牲，作为‘键裂之矢’，已经彻彻底底的输了。”

　　“可他在提丰手下救下这么多人，如果不是他，苏尔牺牲的人会是现在的好几倍！就算将这件事放在世人面前评判，他也完完全全不应该受到一点苛责！”

　　“这是你只是你的理解，但‘键裂之矢’只做到这个程度是不够的。”尤芙尼亚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为什么难以接受，这个孩子这么努力，差点连命都搭上了，他已经做得很好，但王国却把他的行为当作污点，甚至还处罚他，这对他未免太不公平。”

　　尤芙尼亚说着说着，自己的语调也气愤起来，“但是没办法！‘键裂之矢’一定是战无不胜的，就算只是一点点不完美，都不应该存在在他身上。”

　　如果这件事真的流传出去，人们对键裂之矢的信仰会产生多少动摇，而那些因为忌惮键裂之矢而不敢轻举妄动的势力又会做出什么事来。这些全都是无法预料的。

　　萨杜恩脸上的怒火凝固了，一瞬像刚熄灭的火堆那样乌黑，他嘴巴微微张着，但说不出话来。

　　尤芙尼亚长长得呼出几口气，让自己的心情也平静下来，他看向萨杜恩那张阴沉的脸，他两条剑眉拧紧，仿佛在眉心结了一个难以解开的结。

　　“你也辛苦了，在那种情况下，你还能保持冷静指挥，安顿好苏尔的事，把星缇送回来救治。你长大了呢，萨杜恩。”

　　难得得到尤芙尼亚的夸奖，萨杜恩的脸色反而更加难看：“我并不想通过这种方式长大！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都能受嘉奖，而他却……”

　　萨杜恩将目光投向洛星缇的脸上。这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由于意识不明而露出隐隐的天真。

　　他的皮肤如月光照亮的苍白的纸页，细小的雪籽般的纹理，带着些因发烧而映上的茵红。

　　“……这傻子，如果知道城邦对他的处置办法，一定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尤芙尼亚担忧地看向洛星缇：“这孩子确实很可能这样想。”

　　“那就让城邦停止对他的神话了好吗？按现在的情况，迟早有一天人们会拆穿这城邦英雄的谎言，那时候，洛星缇又该怎么办？就算一直相安无事，洛星缇总有死的一天，那时候，至福乐土又该怎么办？”

　　尤芙尼亚沉默了一会儿：“我早就和女王提过这些了，但女王似乎有她自己的考量……”

　　至福乐土的女王，洛薇拉陛下，曾是至福乐土女战神般的存在，此人不仅是个十分优秀的统治者，在其他方面也堪称天才。

　　洛薇拉也被人们进行了一定的神话，只不过她并没有“键裂之矢”那么神秘，因而人们更多地把她当做从未有过错误的天生的统治者。

　　“最近城邦的医疗和科技发展很快，米歇尔告诉我，城邦正在研究让激发人的潜能的东西，或许等研发成功后，星缇的担子就可以卸下了。”

　　“激发人潜能的东西？像罚罪塔和逆路之熵那样的？”

　　“对，毕竟靠星缇一个人对付四个摩罗斯也是不够的，圣所的科学家们也没闲着。我一直觉得我们圣所的科技水平不比罚罪塔和逆路之熵差，研究出和他们相当的装置不过是时间问题。”

　　圣所是女王年轻时牵头建立的科学研究所，里面的人员横跨多个科技领域，最辉煌的一项成就是研发了防护磁场，使各国人们免受魔物的侵扰，可谓是影响了整个大陆的壮举。

　　按道理圣所的科研水平并不差，只不过在对人潜能的研究方面比其他国家稍慢了一步。

　　谈到充满希望的未来，病房里的空气活泼了些，米歇尔将目光转向萨杜恩的脸：

　　“其实通过这次的事，我倒是觉得你不应该一直跟在星缇的后面，他太全面，控制不住地将你保护地太好，反而会限制你的发展。”

　　“我没跟在他后面。”

　　“是吗？”尤芙尼亚扬唇轻笑，“别人的风属性异能是飞沙走石的，但是你的却是让空气压缩，产生类似爆炸的效果，这是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

　　“难道不是这样看上去和‘键裂’比较像吗？”

　　尤芙尼亚碧绿的眼睛里出现难以掩饰的狡黠的神情，萨杜恩的目光沉了下来：“不是。”

　　“啊呀啊呀，眼神还真是可怕，你从小就是这样容易恼羞成怒呢，还真是好懂。”

　　萨杜恩狠狠瞪了她一眼：“别自认为很了解我。”

　　尤芙尼亚地笑了一阵，惹怒萨杜恩让她找到不少乐趣，笑完之后，她的神情难得渐渐认真起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星缇有他的路要走，你没必要让自己成为他。”

　　萨杜恩楞了一下：“我并不是要成为他。”

　　只是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加理解洛星缇天天都在想着什么，只有这样，他才能更靠近他一点。

　　-

　　意识之海中的时间并没有一个具体的计数方式，或许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这几天洛星缇不断练习着提丰所教的异能连结。

　　“这么短的时间能掌握成这个程度，你已经很牛了。”

　　暴风雨停息后，提丰将蛇足盘在一块石头上，颇为赞赏地对洛星缇点头。

　　洛星缇看向浮在空中的花枝，蓝紫色从那片叶片弥漫到整条植株，里叶片越远的地方，那颜色越是接近透明。

　　“这样是不够的。”

　　他所能用的提丰的能力，大概只到他本身能力的1/5，虽然1/5的能力对大部分敌人也够用，但遇到真正的强敌时却完全不够看。

　　“哥们，这么短时间你是想干啥，差不多就得了，后面的随着你的掌握熟练度慢慢会提升的，虽然再提升也不会超过我本身能力的一半罢了。”

　　洛星缇还是打量着浮在空中的花枝，花枝没被提丰蓝紫色晕染的部分，还是呈现着洛星缇本身异能的霞红色，两色的交界处，有很短的渐变之处。

　　如若用提丰的异能，交接线会向霞红色的方向移动，将他的异能逼到一个角落，而如果用自己的异能，整个植株都变成霞红色，提丰的异能几乎被全方面压制下去。

　　他的异能比提丰的霸道许多，这也正常，毕竟他的异能才是他身体根基的基础。

　　如果是这样……

　　洛星缇抬起眼，双眸中闪烁着激动的波光，看向坐在石头上的瘦骨嶙峋的神怪。

　　“再试一次可以吗？”

　　提丰耸耸肩，显得很无奈：“再试多少次都一样啦，虽然现在只是在意识之海里，你的行为对你的身体并不会造成损害，但我还是建议你休息一下，免得神识耗费过度。”

　　“就再试一次吧，提丰。”

　　洛星缇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神情颇有些恳求，提丰叹了一口气。

　　“好吧好吧，反正累的也是你，我就躺着就行。”

　　说罢，他在石头上躺下，也算躺在自己的蛇足上，看向天空。

　　提丰的异能为“吞噬之雨”，这是水属性的异能，虽然自己已经用了无数次了，但是看到别人用起来，他还是觉得非常新奇的。

　　只是再新奇，这样看上百次也看腻了。

　　不过是唤起飓风与暴雨，在其席卷天地之时，吞噬之洞便可随着意识出动。

　　以提丰的能力，已经不需要唤起飓风和暴雨，但对于洛星缇这种初学者来说，有利的环境还是很重要的。

　　却见花枝中的蓝紫色蔓延开来，在洛星缇扬手的瞬间，天边的云层聚集起来，雷声隐隐，电光阵阵，狂风骤起，四周沙沙作响。

　　这个程度和先前也没什么不同嘛。

　　提丰微微摇了摇头，他监工也监得很累了，因而知晓了结果并不会有任何变化，便松懈下来，微微合上眼睛，只能雨点落下来浸润他的身体。

　　“——键裂！”

　　提丰猛然睁开眼，却见花枝中的霞红色猛然冲向蓝紫色之中，如同在深蓝的海水中用针筒大力推入献血，渐变的范围立刻扩大，两种颜色几乎交融在一起。

　　天边的雷光如被点燃的爆竹一样接连炸开，直炸得这片天地忽明忽暗如被风闪动的雷光。

　　倾盆之雨倒下，这些雨点如发霉般带着青紫色，雨水之中，地面“滋滋”作响，连连出现被腐蚀的痕迹。

　　“去。”洛星缇手做剑指，靠近他的一滴水珠凝成的箭矢。提丰飞速躲避，却见他身下那块石头在他离开盘踞的瞬间已经变成了一滩泥水。

　　提丰乌紫色的嘴巴猛地张大了，他眼睁睁着地面一倍侵蚀得下沉。几秒时间，近一米的深的地面已变成和雨水和在一起的液体。

　　“得控制一下强度。”洛星缇喃喃着，身旁的雨便停在了空中。

　　这些青紫色雨的中心隐隐透着些金色的夹心，很显然已经被他控制了。

　　“提丰，我发现了一个好消息！”

　　洛星缇向提丰飞奔而来，连带他周身的雨丝也随他而来，他浑身雨湿，有些苍白的脸在电光下忽明忽暗，一双眼睛却带着锐利的光。

　　提丰觉得这个偏激的男人好像刚从冥界爬出的厉鬼，他连连后退，嚷道：“站那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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