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可以吗？”林惊鸿站在林莺歌房间里，不知所措，有些滑稽。她房间里除了梳妆台前有椅子外，就剩床可以坐了。
　　“在绝望中寻求希望……”林莺歌喃喃道，觉得可能她的头也被板砖砸了，很疼。
　　“或者说，在希望中消灭绝望。”林惊鸿实在没有站着吃东西的习惯，他又放回碗。切了一块蛋糕，放在盘子里，递给林莺歌，很是完美的三角块。
　　“这么乐观。”林莺歌哭笑不得的咬着嘴唇，她觉得自己终于能喘上气了。
　　林莺歌坐在床上，吃起蛋糕。蛋糕是她定的口味，新鲜奶油甜蜜的滋润着苦涩的味蕾。
　　“来坐啊。”林莺歌拍拍身边的位置，邀请林惊鸿一起。
　　“坐你的床吃东西？”林惊鸿虽然嘴上这么说，还是坐在了林莺歌身边。
　　“那你推着小车来找我，我总不能把寿星推出去吧。”林莺歌举起扎着块小蛋糕的银叉，向吃着长寿面的林惊鸿笑了一下。
　　林莺歌吃完了最后一块奶油蛋糕，她拒绝了林惊鸿想帮他再切一块的好意，“好吃是好吃，就是有点腻了。”
　　林惊鸿点点头，继续默默吃面。这碗面做的有些多，他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觉得已经饱了，碗里还有小半碗的汤。林莺歌看到了，告诉林惊鸿要喝完。
　　“为什么？”林惊鸿的父母是典型的旧式婚姻，他母亲对他甚是严厉，只望他能光耀门楣。他生日又是腊月三十，每年就是一碗长寿面，仆人们和主人们都忙着张罗宴席，没人有时间注意这位小少爷。他一般就是随便吃两口，就去吃年夜饭了，从没人跟他说过这些。
　　“好像是兆头不好吧。”林莺歌也没印象，就是看过这么一个说法，毕竟她过生日的时候都不吃长寿面了。
　　林惊鸿点点头，拿着羹匙喝掉了所有的面汤。他刚把碗放到小推车上，觉得从头到脚都是暖暖的。
　　“对了，差点忘记，”林莺歌冲出了房间，捧着一大束红玫瑰花进来，不多，一共三十支
　　“今天下午现订的，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也知道你什么都不缺。所以，以后都走花路吧，林先生。”
　　“谢谢。”这是林惊鸿第一次收到花，那玫瑰被侍弄的很好，娇滴滴的绽放着，显得楚楚动人。
　　“没有你送的礼物名贵，是我的一点点心意。”林莺歌举起手，中指的黄钻戒指在那里戴了一个多月了。
　　“我很喜欢。”林惊鸿微笑着说出口，红色玫瑰是西方人对爱情的阐述，她是不是，是真的有些喜欢我？
　　两个人心有灵犀的谁也没提戒指的来源，林惊鸿看着林莺歌的眼睛，无声的笑着。
　　林莺歌注意到林惊鸿的目光，她仔细的端详着他的容颜。他的脸被烛火照映的更加柔和，板寸的干净利落让他硬是突显了男子些气概。他在林莺歌面前总是温柔有礼的，很少表现出狠厉。但，他是怎样的，林莺歌自己心里很是清楚，活脱脱一黑白参半的大灰狼。
　　林莺歌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了林惊鸿等于灰狼的画面，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她不知道自己的面部表情有多么精彩。
　　林惊鸿见了，没抑制住自己的快乐，他伸手遮着嘴巴，演的很是拙劣。
　　“你许愿了吗？林先生？”林莺歌根本没发现林惊鸿在笑自己，她拉拉林惊鸿的袖子。
　　林惊鸿摇摇头，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好寓意”。
　　“闭眼睛，许愿，然后吹……吹蜡烛。”林莺歌看着那两根大蜡烛，替林惊鸿做了决定，这么“恐怖”的大白蜡烛，更得吹灭了，不然实在太诡异了。
　　林惊鸿抬抬眉，不知道怎么做。还是在林莺歌的指导下，在关了灯的房间里面对着亮着的大蛋糕，许下人生第一个生日愿望，然后吹灭了两根大蜡烛。
　　林莺歌开了灯的同时打了一个哈欠，林惊鸿适时离开了，最后道了句晚安。
　　“晚安。”林莺歌送走了林惊鸿，自己又去洗漱了一遍，上床睡觉了。
　　一夜里，林莺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半梦半醒的觉得自己被关在一个乌漆麻黑的地方，走不出去。这一梦，她一直睡到第二天的凌晨，才被楼下的饭菜香味救醒。
　　林莺歌深吸一口气，缓缓坐起来。天蒙蒙亮了，不见太阳，只有漫空白云。
　　林莺歌揉揉脑袋，换上了藏青色的绒面绣梅旗袍，戴了个翡翠镯子。她也终于学会了自己梳头发，随便挽了个低发髻晃晃悠悠下楼了。
　　“就知道不能半夜照镜子……”林莺歌做了一晚上的梦，她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就在白蝶死在她面前后都没有。作为二十一世纪坚定的无神论者，她不怕鬼，但架不住梦到了也害怕。
　　林惊鸿几乎就没睡，今天要去杜公馆吃年夜饭，席间一定会遇见九爷，烟草的事儿还得给她个交代。
　　林惊鸿再次检查最近烟草公司的账本，看着看着天就亮了，楼下厨房热闹，他索性不睡了下楼吃早饭，刚坐下，王五就说小姐醒了。
　　“林先生，早……”林莺歌说完坐在餐桌边，中厅里的花瓶里插着水仙、腊梅和天竺，美的美，香的香。
　　林莺歌抄起筷子夹了一个虾饺咬了一口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桌上铺着紫檀色的绣纹桌布，桌上还摆了一樽珐琅的瓶子，里面插着的许多花中有一支玫瑰。
　　“其他的……”林莺歌刚偏头出声，就看到一身枣红色唐服的林惊鸿正坐他对面喝茶。
　　林惊鸿后面是贴了福字的黑色门柱，门边支了一个大红灯笼。留声机放着轻松婉转的音乐，温暖的林公馆中，林惊鸿戴着金丝边眼镜，头上扣了个黑色阔檐帽，右手捏着茶杯搁在嘴边，眼睛清清亮亮的望着林莺歌，顶上新挂的琉璃吊灯散发出的闪耀撒在他温柔的眼神中。他这一眼，让林莺歌怔住，筷子间的虾饺掉在白瓷盘中。
　　“怎么了？”林惊鸿放下了茶杯，新倒了一杯温茶，递给了林莺歌。
　　“哦，其他的玫瑰花呢？”林莺歌接过茶杯，不禁学着林惊鸿的动作，将茶杯也搁在嘴边，贝齿轻轻磨着杯檐。
　　“在我房间里。”林惊鸿是特意在餐桌上等林莺歌的，桌上摆的这餐根本不是早饭，是王五在林惊鸿身边听到了楼上的声音，报告林惊鸿——小姐醒了后，林惊鸿叫人重新准备的。
　　林莺歌吃掉了虾饺，夹了一块发糕。松软甜香的糕点配杯牛奶最是好，林莺歌正想着，林惊鸿给她递了一碗桂花牛乳羹。
　　“谢谢。”林莺歌接过用羹匙舀了一勺送进口中，就一口糕一口奶的吃完了她的“早饭”。
　　林公馆中的小厮都是上海本地人，昨晚就都回家过年了。两个女佣枇杷和春桃是林惊鸿收留的，直接在公馆中一起过年。王五和王管家都是跟着林惊鸿从老家一起来上海滩的，他们自然也都在公馆里过年。
　　林惊鸿不喜跪候等祭陋习，从不为了祭祖大动干戈，只略设了供桌，摆了五供而已。
　　厨娘张秀和王妈在厨房里七嘴八舌，忙中也不出错的备着菜。
　　“馅子还得是酸菜馅，俺们那旮瘩的老爷们儿爱吃素三鲜的也凑合，但这儿的人过年不吃饺子，咋回事哩……”
　　厨娘张秀是从东北逃到上海的，上海做洋派菜和本帮菜的厨师多，做正宗北味的厨子少。张秀脾气火爆，根本融不进上海滩的厨师行业，身上的钱也花完了，她病急乱投医，听说青/帮有位林先生正找厨子，抱着自己家祖传的菜刀就去了。做了一顿东北菜，林惊鸿本来也就不是挑剔的人，张秀又说自己是东北逃出来的，林惊鸿就留下了她。
　　“可不，饺子咋能不吃呢！在我们胶州不吃鲅鱼饺子那就是没过年！”王妈在那处理蹄膀，拿着大菜刀颇有模样。
　　林惊鸿有一次跟张妈说过蟹粉狮子头不错，张妈就以为他喜欢吃蟹粉狮子头。张妈踌躇满志的给螃蟹剔着肉，这就是慢工出细活的菜，林先生喜欢她就做。
　　枇杷和春桃收拾了餐桌，重新上了一壶茶。林莺歌拿着一份《申报》，拉着凳子坐到林惊鸿身边，吸溜着龙井茶，“王妈和张妈做得过来吗？”
　　一般林公馆有三位厨师，另外两位都是做本帮菜的，一个提前请假回老家祭祖去了，一个是本地人，林惊鸿也就没让他留下做菜，直接让他回家了。
　　“那我们先出去吃一口？”林惊鸿刚一出声，餐桌距离厨房足有几丈远，之间还有屏风做隔断，张妈和王妈也都听着了。
　　“为啥出去吃啊，林先生，这都准备好了！”张秀拎着只螃蟹走到厨房门口，看着林惊鸿。
　　“小姐，我特意订的活鲅鱼，还有这挑了三个摊子买着的嫩韭菜，还有这个蹄膀……”王妈也跟过来，左手拎装韭菜的藤筐，右手端着一盘包好的鲅鱼馅子，脖子还连连往后转，用下巴颏告诉她家小姐，她为了这一顿都做了多少准备。
　　“王妈，我等着这鲅鱼饺子香我一跟头啊！”林莺歌说完一拍林惊鸿的肩膀，“林先生，外面哪有家里好！我们还是在家吃！团圆饭就得在家！”
　　林惊鸿看着林莺歌不断眨着的眼睛，忍住嘴边的笑意，认真的点点头。
　　“哎，这就对嘛！”王妈和张妈一齐出声，一起回了厨房，继续忙着。
　　送走两位“妈妈”，林莺歌松了口气，她抬头看看那一直紧闭的房门，心里又一阵不是滋味。
　　“我让王五给他喊下来？”林惊鸿偏过脑袋，鼻尖顶着《申报》看林莺歌。
　　王五被两位“妈妈”抓了壮丁，正搬着大笼屉蒸粘豆包和枣饽饽。王妈坚持让张妈用她特意买的竹笼屉，味好，就是苦了王五这顿的搬上搬下，他这回是真没听着林惊鸿说话。
　　“你别总欺负他。”林莺歌放下报纸，右手抬起，推着林惊鸿的太阳穴。
　　“我哪有。”林惊鸿就着林莺歌的动作，眯着眼睛。
　　“哪没有……”林莺歌自己都没发现她和林惊鸿变得越来越亲昵，在公开场合，他们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但没有点破的夫妻，相互照顾是应该的。
　　不过，现在在林公馆，林莺歌依然习惯于和林惊鸿的亲密相处。她很少再叫林先生，即使叫，也不再是单独的尊重。
　　林惊鸿佯装伤心，小兔子一般的林莺歌未察大灰狼的心思，只好哄他，“好好，我知道林先生是替我担心他，知道你是为我好，大早上的还是让他休息吧。”
　　林惊鸿没回应，他眨了眨眼睛，好像还是有些不开心。
　　“今天是你生日，是不是该高兴些？”林莺歌捧起林惊鸿的下巴，微笑着看着他。
　　“那我可以要一个生日礼物吗？”林惊鸿说完，林莺歌抬抬眉，眼神变得狐疑。
　　林惊鸿在生意上敏锐的像是只独狼，他完全接受林莺歌后，有时真的天真的像个孩子，比如，现在。
　　林惊鸿说完在林莺歌犹豫点了点头后，就拉着林莺歌去了书房。他们一进书房，林莺歌就看到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看来是早有预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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