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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子
军屯位于山治府内城，靠近郎峨山山腰，山下有一大片田地被划为军田，以供给山治府九万兵马，休战时士兵下地耕作囤粮。
骑马悠悠经过田间小道，各处有穿着布衣收割稻米的士兵，卸下了盔甲，这些人同乡间村夫没什么两样。
“此处种的是水稻？”明功峪见士兵手中的秸秆粗壮，末端的稻穗却极小，远不及京都田间的稻种。
“是，军田中种的都是水稻，可惜，不知是何原因，年年歉收。”朱参将叹气，看着田间挥着镰刀的老兵，“这些人，大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身体或多或少都有伤残，又没到裁撤的程度，让他们种种田正好。”
朱参将话中的意思，没指望这些军田产多少粮，只是让这些老兵有事情做，临到了打仗的时候，还是要从中央拨粮。
明功峪闻言，抬眼看向朱参将，他似是没觉得自己话里的毛病。
“朱参将没找出是什么原因吗？山治府的税收可不比其他中府少。”
军屯将近三百顷的耕地，扣除三分之一，用于种植畜牲的口粮，两百亩的耕地，就算每亩只收两石的粮食，也足够九万人的吃喝。
更何况，山治府属于中等州府，去年纳粮一百八十万石，平均到各地，每亩地足可产三石粮食，军屯只会多，不会少。
“殿下想必不了解，种粮食全靠天吃饭，时多时少是常事，去年是难得的丰年，今年。”说道后面，朱参将故作叹气，摇了摇头，痛心疾首道，“难啊。”
明功峪轻笑一声，收回视线，再没说什么。
过了军田，还要绕过一座小山包，山包上看不见一丝绿意，以百人为伍的将士，有序排列在上面，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们的呼喝声。
绕过了山包，才能依稀看见将士居住的木屋，零零散散分布在峡谷中。
但最令人瞩目的还是那陡峭的山坡，甚至都能将此地叫做断崖，被草木覆盖的坡面，与地面将近垂直，天然的险地，让军屯依山而建，防的比山治府衙都要严实。
“选定此地为军屯的将军，真是慧眼识珠。”明功峪感慨，“靠着悬崖，以前面的山包为盾，只要在这上面放几门红衣大炮，就算山治府陷落，守住这里，早晚能抢回来。”
“殿下好眼光，此地正是先祖所定。”朱参将像是被搔到了痒处，指着前方与有荣焉，“不说大话，边关打过几十场大战，山治府从来坚不可摧，没有一个敌人能从这边过。”
“哦？先祖是？”明功峪挑眉，好奇地问道。
“先祖威烈侯朱新，正是开国百侯之一。”
朱参将说起祖先时，眼中流光溢彩，澎湃的心潮轻易透过心窗，让明功峪身处其中，仿佛能感觉到提刀上马，在乱军中厮杀的勇气传承。
“我听过威烈侯的事迹，以残兵三万人，挡住乱党十三万人马，死守城池百日，威烈侯浴血争取的时间，才得以打通东西往来要塞，进而掌控整个南边。”
明功峪说着，身上不可避免出现一层层战栗，是一场兵力悬殊的死战，奠定了威烈侯的地位。
“祖训所记，威烈侯勇武，当为后世子孙铭记传习。”
明功峪的话音一转，让朱参将提起了耳朵。
“只是，我太过年幼，未经战事，无法想象威烈侯是如何威勇的一位英豪。”
“所以陛下才让殿下来这儿走一遭，经历过了，也就了解了。”朱雄说。
经过两人之间对威烈侯的探讨，朱参将发现了明功峪的推崇，态度大变，没有了之前的敌意，甚至颇为意气风发。
“这个军屯，就是威烈侯所建，在这儿，殿下若是有什么不解，尽管问我便是，末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麻烦参将了。”明功峪爽快应下，同朱参将笑呵呵地对视，仿佛刚才一路的较劲不存在。
——
景国实行军户世袭制，朱参将世袭威烈侯位，镇守山治府，位高权重，不止朱参将，这一支军队，守备、都司，甚至游击，无不是从威烈侯手下出来的。
说起景国的兵制，有营兵制和卫军制之分。
昌平年间，极少发生大型战役，以卫军制为主，军户世代承袭，兵丁屯守在各地，且耕且守，边境及境内偶有剿匪或冲突时，征调各卫所军丁也够用了。
而营兵制是以临时募兵组成的营所，一般只在卫所军丁不足时，招募民兵以充卫所。
山治府位置特殊，常年收到外族的侵扰，形成了营卫一体的模样。
朱参将既是参将，也是都指挥使，掌管营卫军所的一切调度事务。
在此地，营卫一体利大于弊，军心是境内各州府不能比拟的团结，对外族具有十足的威慑力，但弊端也很明显。
“所以这跟军田有什么关系？”明功岚不解。
来时的路上，她憋了一肚子疑问，等到了营帐，她便迫不及待拉着明功峪解惑。
旁听的蓝二同样将视线落在明功峪的背影上，期待他说话。
“昌平年间，最大的一次战役是在昌平八年，八千胡骑趁夜攻入山治府，烧杀抢掠，只有那一年，山治卫所发了满响，免除赋税。”
明功峪边说，边在桌上用手指比划。
而当时的兵丁人数是十三万，也就是说八年间，就有六万兵丁返乡或者战死，现役兵士中，又有些老兵，不算整丁不抽税。所以军士的人数少了，军屯的田还是三百顷。
三百顷，便是寻常年间，交了税赋，养活十五万兵丁绰绰有余了。
“那剩下的粮食都哪里去了？这可有不少银子呢。”
明功岚听完，心里感慨，不管哪个时代，贪官污吏都是存在的。
“不知道。”明功峪说。
要么在那些将领库房里，要么在哪个大员手里，粮食去哪里不重要，这八年间，粮食再能存，也不过变成银两躺在库房，总是能找到的。
关键是，知道这件事的人有多少，或者说，谁的手没沾过这笔钱。
军屯的赋税由五军都督府统调，而山治府隶属于北军都督府，每年军屯交的赋税都到了北军，北军都督知道这里的猫腻吗？是不是也有他的手笔？
单凭朱参将一人，吞不下八年的盈余，所以在都督府的硕鼠是谁？
明功峪思及此，不禁感到担忧。
立国百余年，国本稳固，但各处都滋生了腐烂，长此以往，国家危矣。
“你想什么呢？”明功岚出声打断明功峪，安慰他，“想那么多也没用，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没你的事儿。”
“知道了。”明功峪想想，觉得明功岚说得有一点在理，这里面没他的事，想那么多也没用。
“殿下，祁守备求见。”帐外侍卫通报。
“进。”
明功岚听到声音，带上帽子，自觉站到明功峪身侧，低垂着头，借着帽子的遮掩，观察进门的人。
祁守备，即祁家三郎。
当日从东宫回府后，不过两日，祁侍郎就带着马车上门了，可见他们是怎么都不会放弃明功峪这颗棋子了。
巧了，祁守备，总务军中粮饷。
“见过宁王殿下，末将祁仕，奉参将之命，随侍殿下左右。”
祁守备现年三十有一，留着军中标志性的美髯，长相周正，一身铠甲让他添了几分正气，可惜一身浩然正气，毁在那双眼睛上，滴遛乱转，小心思全写在上面。
“祁守备起来吧，正好，本王初至此地，你带本王逛逛。”
明功峪也不管为什么正好是祁守备随侍，只要不妨碍他就行了。
“职责所在，殿下请。”祁守备恭恭敬敬跟在明功峪身后，对他的行为没发表什么意见。
于是，明功峪带着明功岚和蓝二，还有贴身的几个侍卫，跟着祁守备走走停停。
“祁守备在营中多长时间了？”
走到方才进屯的田间小路，明功峪停了脚步，望着田间忙碌的身影，问的是祁家三郎。
“回殿下，已经有八年了，从把总至守备，末将在这里待了八年，不说事事精通，军屯寻常的事末将都是知晓的。”
一路上，明功峪充分展现了初到军营的愣头青形象，让祁守备放松了警惕，以为他又想问什么问题。
“这八年，二哥拿了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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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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