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轻歌我就曼舞

　　夏初阳没想到，自己的结婚仪式会被如此掐断。不过，也好。
　　跳楼的是龙奂珠。她是从酒店的顶楼往下跳的。酒店共七层，顶楼却在七层半，因为上面还有一个隔热层。楼有点高，足以让一个往下跳的女人香消玉殒，足以成就一个女人为情而死的悲壮。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爬上顶楼的。那里一般人上不去，上得去的不是一般人。隔热层与七楼之间是加了防固门的，门上除了常规的铁闩锁之外，还加了一条铁链子。酒店开在余镇这鱼龙混杂的地方，不能不把防盗措施做得妥帖些。他们也许防犯了盗贼，但没能防住一个想死的女人。
　　龙奂珠悲悲壮壮地从“多喜悦”酒店的顶楼跳下来了！高度足以让她死得很精彩，但是，她却没死成，充其量也就摔了个半死。余镇收垃圾的车恰巧开过来，停在那里，把跳下来的龙奂珠接住了。垃圾车里堆满了泡沫、废纸、废渣和一个个装满生活垃圾的塑料袋。龙奂珠就直接被垃圾车送进了余镇人民医院。大家纷纷议论起这个女人跳楼的原因来，就有人说道：“她是为情自杀！那个男人抛弃了她，今天在酒店与别的女人结婚了！”
　　余镇不算大，谁不知道今天是石岗村驻村第一书记夏初阳与余镇人民医院廖院长唯一的千金结婚？
　　自杀之事向来为人们所好奇，为情自杀则更加引起人们探究隐私的兴趣。于是，有人就把龙奂珠私生子亲爹的帽子移花接木般地戴到了夏初阳头上。好一个陈世美不认前妻！好一个无情郎移弃多情女！
　　街头巷尾的人都围在医院外面，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石岗村那些对真相一知半解的人却都保持沉默，没人替夏初阳分辩半句。感觉好像这场婚礼瞬时就把夏初阳所有的功绩都抹去了一般。那个好人呢？那个昨天还在为他们村创造财富的夏书记呢？仅仅因为他穿上西装当了新郎，仅仅因为一个单恋他的女人跳楼自杀，就被刷去了好感，抹去了功绩！
　　龙奂珠没死成。夏初阳的婚礼也没办成。龙奂珠从麻醉中醒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夏初阳为什么没娶杨医生？”
　　她的这句话在余镇不胫而走！
　　夏初阳为什么没娶杨医生？元旦节的下午，这句话从余镇人民医院传了出来。人们这时才知道，原来，夏初阳喜欢的人是杨医生，娶的人却是廖医生，那个叫龙奂珠的女人跳楼竟然是替杨医生打抱不平！
　　世上哪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杨莫羽听到这样的传言，冷冷一笑。她不明白龙奂珠为什么会给自己的跳楼殉情找这么一个不合逻辑的借口。她只感到很冷。她眼前闪现的，仍然是把夏晓阳毁了的那片火海。夏晓阳的骨灰坛用红布罩着，被夏母放在了夏初阳的结婚现场，婚礼打断后，又被他们运回了石岗村。她倒不想追着一个骨灰盒去倾诉思念。她的晓阳已经从她的心里慢慢擦去，渐渐变得模糊。她的心里只留下了那片火海，它分外清晰。他到底是为了谁而甘愿再次扑入火海的？这个结缠绕在她的心里，缠得她很生疼。他甘愿为那个女人葬身火海，这就说明，她杨莫羽在他心中无足轻重！
　　这些天，她做了很大的努力来擦拭夏晓阳的名字，只有擦去那个名字，她才能装下另一个名字。她才能在面对另一场爱恋时，心安理得。可就在她做好迎接新的恋情时，那个男人却娶了别的女人。她是才萌发恋情，别人却直接奔婚姻而去了。她只知道她的徒弟廖静喜欢夏初阳，但并不知道夏初阳也喜欢廖静！如果夏初阳一开始就喜欢廖静，那他对她的那些明里暗里的表示又算什么？就如同当初夏晓阳与她相恋，她以为他爱她爱得很深，可最后却为了别的女人而放弃了自己的生命，那么，她杨莫羽算什么？他们之间的爱情又算什么？还算是爱情吗？她感觉到，她被夏家两兄弟给骗了！
　　杨莫羽身着医务服站在医院的门廊下，望着黄昏的天宇，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大家都在传说龙奂珠自杀的原因。她却兴味索然，只觉得无聊！
　　无聊的不仅是龙奂珠的托词和人们的传言，还有廖院长父女对她的戒备。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在男女情感方面。她突然想透了一般，不想被卷入其间，只想一头钻进实验室里，去寻找心里的平衡，抑或是去寻找心中的乌托邦。
　　此时，她却想起代明给她说过的一句话：“我永远都是你的高老庄，如果累了，就回来吧！”
　　关于乌托邦或高老庄，她已经放在一起吟味了很久，有点意思，但究竟有什么意思，她没弄清楚。
　　进入实验室需要一种仪式，她用近乎虔诚的态度，为自己披上一件铿锵玫瑰的外衣。一旦手里把弄起那些瓶瓶罐罐，那些化学分子式，那些自神农那里传下来的复杂原理，就会把她卷入一个虚拟而真实的世界。在那里，没有爱恨。
　　她已经穿好服装，戴好口罩和手套，就如同一个外科医生准备进入手术室一样，万事俱备。
　　有人喊：“杨医生，有个病人说想见你!”
　　杨莫羽没有转身，此时，她不想分心，世上没有一件事比进入实验室更能让她专心以对。
　　“那个跳楼的女人醒了！”护士弱弱地说道，声音里带着怯懦。知道此时那个女人是杨医生心中最大的忌讳！自己爱上了那个男人，却不敢承认；那个男人娶了别的女人，自己想不开，打算死，却把跳楼的原因说得奇奇怪怪，竟至牵扯上一个无辜的人。
　　“知道了！”杨莫羽停下整理衣服的动作，思索片刻，轻声道。
　　“对于那种人，您是可以不理睬的！就算我没有传达到吧！我可以对她说，您不知去了哪里，找不到您！”护士道。
　　“她在哪里？”杨莫羽转身，脚步已开始移动。
　　“你真的不用去！”护士再次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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