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曲

　　时光回到半日前。

　　大约是五更的时候，刘丞被殿外的动静吵醒。揉了揉眉心后，他从床上坐起，披起外衣便往外走，大殿门口的值守太监正与应迟争吵不休，应迟说有要事要进殿禀报，却被那太监拦着不让入内，说是怕吵到襄王殿下休息。

　　刘丞行到大殿门口，看了那太监一眼，太监背后一寒，悻悻地退下了。

　　应迟上前两步禀道：“殿下，裴劭不知何时从边关回到了长安，正领着三万大军攻城呢！”

　　刘丞心里一惊：“怎么回事？”

　　应迟：“半柱香前城门守卫有人来报，说看到裴劭领着军队要进长安，他们自然不开门，裴劭便喊话说要攻城。也没等那些守卫回来通传，裴劭那边二话不说便开始打。属下已调集戍卫军队前往城门口防守，就不知……能守到何时。”

　　“咣”的一声，刘丞将茶碗砸到地上：“裴劭！裴劭！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咱们设在边关的人呢？怎么没有一个人通传！”

　　应迟为难道：“因为殿下已将宋氏擒住，而昭王殿下也已暴毙……所以，那些暗桩得到消息，都已作散，没有再继续监视边关的动静……”

　　刘丞指着应迟怒斥道：“你是不是没脑子？！裴劭他们有整整三万人！且都是精兵！就算长安的军队没有调去玉门，要抵挡也根本不轻松！”刘丞被气得烦躁不堪，“马上传我命令，让西行的军队速速赶回来！玉门关被突袭估计也是裴劭搞的鬼，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这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到！”

　　“是！”应迟领命离去。

　　刘丞又召来几个手下，命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城门。孰知这些人刚离开，又有人回来通传说裴劭他们连攻城塔都搭上了，恐怕抵挡不了多久了。

　　刘丞双拳紧握，胸口剧烈起伏，稍顷，他对那人道：“传令下去，命一千人留守城门，继续打击来敌，其余人全部撤回承天门，准备好巨石滚水，死守宫门。”

　　裴劭就算进城也不可能伤害百姓，他的目标应该就是自己，只会直指皇宫而来。

　　刘丞倒不是特别担心与裴劭对峙，只要能守到西行的军队回来，他未必会输。但他心中有种隐隐的不安，裴劭并不是会觊觎权位的人，那他此举，难道单纯是为了救皇帝？

　　寒风呼啸入殿，卷起了刘丞的袖袍，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刘郢的影子。

　　刘丞冷哼一声，难道他还要怕一个死人不成？

　　城门口，攻城塔搭起来后，守卫城门的士兵很快就无法抵挡城外军队猛烈的攻势，不消多时，守门的士兵都仓皇而逃，城门彻底被裴劭的军队占领，然后打开了城门。

　　军队分三路分别从安化门、明德门、启夏门进入，另有一支骑兵直奔天牢。很快，裴劭的军队已将宫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大有压城之势。

　　由于刘丞提前下令命人撤回宫门内，是以等到裴劭兵临城下时，宫里的士兵也已严阵以待。承天门上，最前面是投石兵列阵，后面紧跟的是弓箭手，与投石兵错位而立，那些投石兵除了有石弩外，旁边还放着数桶滚水。

　　裴劭下令让弓箭手开始进攻，承天门上的士兵便开始往下投石，若有人靠近宫门，并泼滚水。一时间，门外的军队开始加快折损，裴劭连忙命前排士兵往后撤退。

　　“前排骑兵和弓箭手给我往后撤！上石弩和攻城塔！老子今天就算是把承天门拆了也要弄死上面那群孙子！”

　　门外的士兵迅速改变了列阵，投石兵走到了前头，与承天门上的士兵顷刻间势同水火，双方僵持不下。

　　虽然裴劭军队里的战略物资良多，若要拉长战线肯定可以与刘丞的人耗下去，但这样实在不值当，因为宫里的士兵虽然人数少，但是由于借助这承天门这个很好的掩体，又有高度优势，退可守进可攻，这么拖下去非但己方士兵疲惫不堪折损众多，若是拖到西行的军队回来，很可能会被一举消灭。

　　就这么僵持了大概一个时辰，刘郢带着剩下的人马赶到了城门口。

　　裴劭：“可将人救出来了？”

　　刘郢点头：“救出来了，武将和大臣都关在那，余下的一些据他们说是调往玉门关去了，还有一些没见到人的，要么是被软禁在宫里，要么就是倒戈了。”

　　裴劭用胳膊肘推了推刘郢，低声道：“那个小娘子呢？有没有被关在牢里？”

　　刘郢掩袖轻咳：“嗯，在的。”

　　裴劭一面坏笑一面又用胳膊肘推了推他：“看到你死而复生，宋小娘子有没有激动到哭出来？”

　　非但哭了，还骂他混蛋呢。

　　刘郢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没搭腔。

　　“情况如何了？”刘郢看了看宫门，问道。

　　裴劭：“承天门太高，他们往后一撤咱们弓箭石弩全白搭，我们上去一步他们就泼滚水下来，现在的情况就是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都不想折损兵力。不过要再这么拖下去，恐怕正中他们下怀吧？”

　　刘郢蹙眉：“咱们出兵幽州的时候，本来就调了很多军备物资，刘丞派兵西去应该也带走了不少物资，这会他们的巨石应该没剩下多少了。”

　　裴劭：“你意欲何如？”

　　刘郢：“让投石兵调整石弩的角度，瞄准承天门上的石弩给我往死里打，承天门上不宽，人可以往后撤，石弩不是说撤就撤的，把他们石弩砸烂，投石兵就废了。”

　　裴劭：“行家呀。”

　　刘郢继续道：“咱们不是有三座攻城塔吗，都推到前面去。”

　　裴劭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不能吧？我先前推了一座，也想强势攻上去来着，但人一上来他们弓箭手就开始射箭，投石兵投石的投石泼滚水的泼滚水，你看那攻城塔都废在那了，人也上不去。”

　　刘郢盯着承天门看了片刻，道：“我没打算强行攻上去，找一些士兵过来，跟骑兵换身衣服，穿上骑兵的铠甲，攀攻城塔，等承天门上的人朝那些士兵投石射箭，咱们也朝他们进攻，这还弄不死他们？”

　　裴劭：“可是他们弓箭手可以缩在后面攻击咱们攻城塔的士兵，我们在下面根本看不到他们啊？”

　　刘郢笑：“你傻啊，你那攻城塔离宫门起码还有五六尺，他们自然不用上前就能把你射成筛子。你若把攻城塔紧紧贴着承天门，那里就是他们目光的死角，不走上前去，哪里能攻击咱们？”

　　裴劭恍然大悟，拍手称赞：“可以可以。”

　　“只是苦了攀攻城塔的弟兄们，”刘郢神情颇有些凝重，“挑一些结实点的铠甲给他们，头盔也要戴上，总之宁可负重多一些，也不要让他们伤势过重。只要承天门上的士兵一冒头，咱们马上开始攻击，让最好的弓箭手在前排，一刻也不要耽误，塔上的都是咱们的弟兄。”

　　裴劭自然明白其中利害，立马领命离去。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裴劭从后面小跑到刘郢身边，朝刘郢点点头，刘郢转过身，身后的朝阳正冉冉而生，光芒刺穿云雾，照耀着整座长安城。

　　随着他一声令下，整个队伍迅速往两边撤开，后面的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剩下两座攻城塔推了上来，两座塔紧紧靠在了承天门上，发出了“砰”、“砰”两声闷响。

　　攻城塔刚停靠在承天门上，转眼间便有身着重甲的士兵登塔上楼。宫门上的士兵见状，连忙指挥后面的弓箭手与投石兵上来，射箭的射箭投石的投石。所幸攻城塔有木制挡板，上塔的士兵只要注意躲避，就不会受到严重的伤害。

　　城门上的士兵纷纷冲到前方，企图阻挡下面的人上来，孰知刚冒出头，箭还没搭在弓上，便听见无数破空之声，众人下意识往下看，便看到万箭齐发，势如破竹，那箭矢以雷霆之速向他们刺去，还没来得及避闪，箭矢已刺入骨肉，墙上的第一波人倒下。

　　看到纷飞的箭雨，应迟在后面吼道：“上盾牌！前面的人全部上盾牌！不想变成筛子就给我挡好了！”

　　前面的士兵迅速将盾牌拿出来挡在前方，不一会儿，盾牌上就集了密密麻麻的箭。

　　说时迟那时快，刘郢朝身后做了个手势，投石兵顿时领会，随着一声声“喀吱”的声响，石块被弹出，稳稳落到了承天门上，拿着盾牌站在最前面的士兵直接被石头压得动弹不得，由于石块多且重，承天门最前面的墙上还被砸出了几块缺口。

　　这几轮攻击下去，宫门上已经没了动静，估计是损伤惨重，而巨石又堵在了最前面，砸坏了石弩，后面的士兵一时半会无法往前。

　　就在这时，裴劭迅速召集了一队弓箭手和长矛兵，指着攻城塔下令：“弟兄们，跟着我登塔。上城墙、杀反贼！”

　　“上城墙、杀反贼！”

　　士兵们一呼百应，跟着裴劭爬上了攻城塔。应迟听到下面的动静，叫道：“都给我守住，一看到人立马放箭射杀！”

　　可下面的一声声“杀反贼”，早就动摇了上面的军心，他们不过也是普通的大周士兵，由于上峰倒戈，他们不得不听从命令。同样守卫了大周这么多年，如今却要被当成反贼，还要被昔日的兄弟杀伐……

　　这些裴劭又怎会不知道？所以他一面登塔一面朝喊道：“上面的人都给我听着，襄王谋朝篡位，是十恶之逆罪，必遭万人唾弃，你们若降了，朝廷绝不追究！我说了不算，这是昭王殿下方才亲口承诺的！”

　　上面的士兵一听，皆踌躇不定，有的直接扔了手中武器，举手跪倒。应迟见状，怒骂道：“那是骗你们的！昭王刘郢早死在荒郊野外了！”

　　话音刚落，应迟便见有一人来到了攻城塔的顶端，直直地看着他，应迟定睛一看，心中大乱。

　　那人身躯凛凛，一双眸子如射寒星，原本便淡漠的面容因为面色有些许苍白的缘故显得更为不近人情，还带着一丝幽诡。

　　他不是死了吗？

　　应迟下意识后退两步，紧盯着刘郢不放。他还记得那日在长安郊外，他亲眼看着刘郢口吐鲜血，暴毙身亡，他特地去探了刘郢鼻息和脉搏，襄王也前去探了，他怕不保险，还随手在他右腹补了一刀，如今怎么……

　　脑子里乱作一团，应迟还没想个明白，下一瞬，便看见刘郢张弓如满月，明明看着有几分憔悴，却难掩万夫莫敌之威风——

　　应迟双目圆瞪，下意识躲闪，刘郢睫毛颤了一颤，在箭矢脱弦而出的前一刻往右偏了一偏，“咻”的一声，刘郢弓还未收，便见那箭矢已正中应迟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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