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之上

　　《浮萍东渡》
　　在国内倍感失意的毛熊，受定斌叔往事启发，萌生了出国念头。由此他卖掉了国内的房子车子，断掉了所有的念想，并鼓动工友陈胜：“去日本，干一年抵好几年。”而且，换个环境，或许会免除心伤的折磨。
　　陈胜听着，确实心动了。一直以来，他心底有个放不下的牵挂，可目光落在那个沉寂许久的Q-Q头像上，最终还是将悸动封存。在定斌叔的引荐下，他怀揣着模糊却强烈的憧憬，与毛熊一同踏上了前往日本的旅途。
　　话说回来，却是冥冥中注定。毛熊出生时，唇间就缀着一颗朱砂痣。起初不过米粒大小，衬着婴孩粉嫩的嘴唇倒显喜庆。而且长在农村，跟吃饭比起来，这简直不算事。
　　谁知岁月流转，这颗痣竟随着年岁疯长。待到毛熊十多岁时，那痣已如黑豆般大小，更恼人的是上头还窜出一丛硬挺的黑毛，活像嘴唇上趴了只黑蜘蛛。村里顽童们看了电影《地道战》，再瞧毛熊这副尊容，顿时拍腿大叫：“太君！毛太君来啦！”从此“毛熊太君”的名号再也甩不掉了。
　　毛熊爹娘原想带他进城点痣，但请瓜爷看过后，说是福痣，不让点。
　　说来也怪，如今毛熊竟真去了日本打工。毛熊唇间那撮黑毛随风轻颤，倒真像面小小的膏药旗。
　　可当真正踏上这片土地，眼前的一切却与他曾经的想象大相径庭。
　　他们不懂日语，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处处碰壁，旁人投来的目光中满是轻视与不屑。平日里，他们打交道最多的便是打工中介，而通过中介安排的工作，尽是些又脏又累、强度极大的体力活。毛熊被分到了超市，陈胜则在一家料理店打工。虽说收入还算勉强过得去，可每天都在繁重的劳动中精疲力竭。
　　据中介透露，他们的工作还算好的，许多外劳劳工从事的是老人护理，甚至还有在太平间搬运尸体的工作，光想想就让人脊背发凉。
　　日本的生活成本高得离谱。尽管工资相对较高，可房租、食品等日常开销却如流水一般，迅速吞噬了大部分收入。当孤独的他想回国过年，却发现自己的存款连往返机票的钱都不够。无奈之下，他只能继续留在日本，在身心的双重煎熬中苦苦支撑。
　　无数个夜晚，陈胜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对家乡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常常独自坐在阳台，听着熟悉的情歌，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仿佛能从那遥远的星光中看到家乡的影子。他也喜欢一个人去海边，静静地看着大海，思绪飘向远方，试图在那广阔的海面尽头找到未来的方向。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唯一让陈胜欣赏的，便是这里数量众多的球场。许多三四岁的小孩子，连路都还走不稳，就已经在球场上奔跑追逐。看着这一幕，陈胜心中不禁感慨，或许这就是国足踢不过别人的原因吧。有时，他会在一旁静静地看上半天，沉浸在那充满活力的场景中。
　　回想起当初，定斌信誓旦旦地说：“出国打工赚的多啊，你这才赚多少，去了日本一天就能顶你一个月赚的，你想想你爸，不得多赚钱。”彼时的陈胜，被这番话打动，觉得在这里累死累活，确实不如出去拼一把。自从小时候定斌讲过日本的故事后，日本就成了他们最憧憬的发达国家。于是，二人办好签证，交了两万块中介费，漂洋过海来到了日本。
　　虽说日子过得并不如意，毛熊却对这里情有独钟，甚至给自己取了个日本名字“熊本壮”。他尤其热衷在风情街闲逛，享受日本女人向他抛媚眼、用柔媚语气打招呼的感觉。看着毛熊沉醉其中的模样，陈胜心里不禁有些发怵，不知道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陈胜的房东是一位名叫前田惠子的中年日本女性，独自带着一个小女孩。据说她之前也接待过中国租客，因此对他们颇为友善，甚至能说上几句简单的中文。陈胜后来得知，她孩子的父亲是中国人。
　　熬过了最初艰难的大半年，陈胜总算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的日语已能应付基本交流，也换了一份在便利店的、相对轻松的工作。
　　日本是个仙人遍地的国家，利用难得的休息日，陈胜上午去拜访了修鞋仙人，顺道再照顾了猪头肉仙人的生意，还和小磨香油仙人打了个招呼，他也礼貌的向陈桑这个自行车仙人回礼。
　　忙了一天后，陈胜坐在房东家的客厅里，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而房东太太则出门买菜了。此时，房东的女儿美嘉放学回来了，她已经十四岁了，个子高挑，眉眼间带着一丝少女的稚嫩与倔强。看到陈胜在，美嘉礼貌的打了个招呼，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然而，在关上房门之前，美嘉突然又退了出来，用一双清澈却略带忧郁的眼睛看着陈胜，开口问道：“哥哥，你也是从中国来的吗？”
　　陈胜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是啊，我从中国来的。”
　　美嘉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那……你认识我爸爸吗？”
　　陈胜心里一紧，喉咙有些痉挛。他来时就听说美嘉的父亲是中国人，但从未听房东太太提起过具体的事情。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你妈妈……有跟你提过你爸爸吗？”
　　美嘉摇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失落和不满：“妈妈从来不说。每次我问她，她都说等我长大了再告诉我。可我已经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权利知道爸爸是谁，对吧？”
　　陈胜看着她倔强的表情，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放下茶杯，温柔的看着她，柔声问道：“你很想见他吗？”
　　美嘉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书包带，声音有些哽咽：“想……当然想。别人都有爸爸妈妈，可我只有妈妈。每次同学们问我爸爸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像个没有爸爸的怪物。”
　　陈胜心里一阵揪痛。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最敏感的时候，美嘉的心里一定积压了太多的委屈和疑问。他轻声说道：“你爸爸……可能也有他的苦衷吧。也许他并不是不想见你，只是有些事情让他没办法回来。”他也不知道美嘉的父亲目前身在何处，是何处境，就只能这样安慰。
　　美嘉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期待和倔强：“那……哥哥，你能带我去中国找他吗？我想见他，哪怕只是一次也好。我想亲口问问他，为什么不要我和妈妈。”
　　陈胜沉默了一会儿，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无法承诺什么，但又不忍心打破孩子的希望。他勉强笑了笑，说道：“我会帮你问问看，但你要答应我，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坚强地面对，好吗？”
　　美嘉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能承受。”
　　陈胜看着她倔强的眼神，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心里藏着一个无法填补的空洞，而他，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房东太太推门而入，手里提着菜篮。美嘉立刻站起身，帮妈妈接过袋子，嘴里还念叨着：“妈妈，哥哥说要帮我找爸爸！”
　　房东太太的脸色瞬间变了，她看了一眼陈胜，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勉强笑了笑，对女儿说道：“美嘉，先去房间写作业吧，妈妈和陈先生有话要说。”
　　美嘉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东太太放下菜篮，叹了口气，对陈胜说道：“陈先生，美嘉的事情……请你不要插手。有些事情，不是她能理解的。”
　　陈胜点点头，低声说道：“我明白。只是……她真的很想见她爸爸。她已经十四岁了，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太太的眼神黯淡下来，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可是……有些事情，我也无能为力。她的爸爸……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陈胜愣住了，心里一阵沉重。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房东太太擦了擦眼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你关心美嘉。但这件事，请你不要再提了。她还小，我不想让她承受太多。”
　　陈胜点点头，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他看了一眼美嘉的房间，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仿佛是她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正在黑暗中挣扎着闪烁。
　　过了一会儿，美嘉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哥哥，你还会帮我找爸爸吗？”
　　陈胜看着她，心里一阵酸楚。他勉强笑了笑，轻声说道：“美嘉，有些事情……可能需要时间。但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是一个人。你妈妈很爱你，我也会尽力帮你。”
　　美嘉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哥哥。”
　　陈胜看着她转身回房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无奈和怜惜。他知道，这个十四岁的少女心中那份对父爱的渴望，或许永远都无法得到满足。但他也明白，自己能做的，只是在她成长的道路上，给予一些微不足道的陪伴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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