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纹锁

作者:坠雪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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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架后的樱花


      苍苔第一次见樱珀的樱花枝,是在野火堂最潮湿的药窖里。
      那时她刚被捡回来,缩在药架后数毒草的叶片,忽然听见脚步声。樱珀抱着个乌木盒子走进来,发间别着枝新鲜的樱花,粉白花瓣沾着点雨珠,在满室药腥里显得格外软。
        “牵机引炼得怎么样了?”樱珀没回头,指尖在盒子里的毒针上拂过,银亮的针尾都嵌着极小的樱花纹。
        苍苔没敢应。前一晚她偷换了药鼎里的“牵机引”,那毒太烈,滴在草叶上能让整株荆棘烂成泥,她实在怕樱珀用它害人,便趁夜换成了清水,慌乱间忘了擦去药鼎外侧溅上的水痕。
        樱珀却像是背后长了眼,忽然转身,指尖漫不经心地蹭过药鼎那圈浅浅的水痕:“倒是仔细。”指甲修剪得圆润,蹭过陶土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在数着什么。苍苔的心跳猛地撞在嗓子眼,却见她晃了晃手里的毒针,语气听不出喜怒:“可惜了,这针本该沾着牵机引,送老堂主的宝贝徒弟阿萤上路的。”
        苍苔猛地抬头,撞进她带笑的眼睛里。那天樱珀没罚她,只是把那盒毒针扔进了火盆。火舌舔上针尾樱花纹的瞬间,苍苔听见身后药架的木板轻轻“吱呀”了一声,是她刚才紧张时,后背不小心蹭到了架子。她缩回头,却见樱珀仍背对着她,发间的樱花枝被火光照得透亮,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记住了,”她蹲下来,指尖捏着苍苔的下巴,“下次想做好人,先看看自己够不够硬。”
      后来苍苔总在药架后看她。看她给阿萤的平安符描金线,指尖还没有青斑,发间的樱花枝每天一换,从不凋谢;看她在毒池边试药,手臂上的疤新叠着旧,却总在阿萤经过时,飞快地用袖子遮住;看她在老堂主面前低头,说“阿萤比我配掌毒经”,转身时眼底的暗紫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变故是从一个雨天开始的。
      那天苍苔去药窖取药,刚拐过转角,就撞见樱珀半跪在地。老堂主的尸身倒在她脚边,乌木盒子敞着,里面的毒针少了大半。樱珀发间的樱花枝换成了支银质的,花瓣尖泛着幽蓝的光,那是淬了“断情”毒的颜色。
        而阿萤躺在几步外,胸口插着支没了针尾的毒针,正是樱珀常说“最适合送菩萨”的那支。樱珀的手指正捏着那支银樱花簪,一点点往阿萤微张的嘴里送,动作轻得像在给熟睡的人盖被子。
        “跑。”樱珀头也没回,声音冷得像毒池里的水,“往沼泽跑,青苔能挡三天的追魂香。”
        苍苔攥着鞭子冲进雨里时,听见身后传来火折子擦响的声音。野火堂的药窖烧起来了,火光映着樱珀的背影,她仍维持着半跪的姿势,银樱花簪的尖在阿萤唇边闪了闪,像要把整朵花,连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一起埋进这场火里。浓烟卷着樱花蜜蜡与毒液混合的甜腥,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再后来苍苔在栖云派的织房里,听许辛沅骂樱珀“偷了锦霞阁的织法,害我哥被逐”,才知道她屠了半个野火堂后,竟摇身一变成了锦霞阁的学徒。
        “她往阿萤嘴里塞了支樱花簪。”苍苔摸着软鞭上的青苔,忽然开口。孟棘正在给织机上油,闻言动作顿了顿。
      苍苔低头,看着韧丝里渗出的毒液,“樱珀说,心善的人不配掌毒经。”可她分明记得,樱珀给阿萤描金线时,指尖的颤抖比毒池里的涟漪还轻,记得那支银樱花簪,曾被樱珀用锦缎层层包好,藏在药架最深处,说“等阿萤及笄,就送她当贺礼”。
        那天傍晚,许鸿庭织的锦缎上,第一次映出野火堂的药窖。火光里,有个发间别着樱花枝的女子,正把一盒毒针扔进火盆,针尾的樱花纹在火焰里蜷成焦黑的团,像极了那支被塞进阿萤嘴里的银簪。
        有些毒不是炼出来的,是从心里长出来的。就像樱珀发间的樱花,开始是真的,后来是假的,最后连送出去的贺礼,都淬着要人命的毒——可谁也说不清,那最初想送簪子的心意,到底是真的温柔,还是早就藏着要亲手毁掉的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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