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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往生书
【楔子】
高家的夫人生了个很俊俏的男孩子，模样有几分像五弟审行的长子高峄。
那晚忽梦一山于蓬莱，山中似有白衣墨发的仙人驾云而来，山有两枝，故名岐，这孩子便叫做高岐。
只可惜那个小郎君没活长，出生时就带了一身的病，受不得凉意，长得白白瘦瘦，单薄得很，他耶娘是不许他和其他孩子一起撒欢乱跑的，整日里待在阁子里，除了读书就是习字，虽说落了个药罐子的名儿，倒是比同龄的小孩子多了几分文气和稳重。
所以，向来波澜不惊的李淳风找到他的时候，也忍不住啧啧叹气，把手中的往生书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你真的是舜华？”
昔日九重天上，那个潇洒轻狂、风流倜傥的舜华上仙，叶不沾衣，目不染尘，四海八荒哪有什么放在心上？可到了凡间，面前眉眼温存而谦逊的少年，怎样也不像他。
但往生书不会出错，高家这个唤作高岐的孩子，就是舜华的这一世。
高岐如今只是高岐，是那个儒雅却病弱的单薄少年，他并没有属于上仙的记忆，所以当白衣鹤发的李淳风从窗子轻飘飘闯进来时，还是被吓了一跳：“你、你是神仙？”
不苟言笑的李淳风笑了起来，舜华算是他在九重天的忘年交了，平日里捉弄人的事没少干，常把脾气最好的仙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于是他突然想反过来捉弄捉弄舜华，瞬间一脸认真严肃道：“是，我是你师父。”
那之后，李淳风便常去高府了，高岐也乐得认他这个神仙师父，因为常年病着，被困在阁子里，也不怎么和其他孩子一起玩，高家的小郎君有很多，向来热闹，渐渐地，很多下人都不知道这后院还有个小公子，更不用说那些同辈的孩子们。高岐的周围只有书卷和笔墨，当然，还有他这个神仙师父，可是李淳风在这个孩子的眼里看到的只有孤独和无奈，那几分和年龄不符的稳重，让人忍不住心疼。
李淳风第一次在高岐的眼睛里看到光彩，是一个草长莺飞的早春，天刚放晴，空气里带着淡淡草木清香。
那日他喋喋不休，难得说上这么多话，他说太子来府上商量先皇后生辰的事，跟他来得有个小公主，模样水灵俊俏，笑起来清澈明朗，就像书上说的小仙女。
李淳风笑而不语，心里却已猜到那小公主是谁了。
高岐还说个不停，说他念书给她听，说她很喜欢他写得飞白，说起这些的时候，不经意上扬的唇角，带着暖意。
李淳风觉得，这时的高岐，才有几分似舜华了。
他忍不住想逗逗高岐，说的话半分真意半分假：“为师看过这小公主的往生书了，她活不过十二岁的。”
晴天霹雳一般，少年眼睛里的光一下子暗淡了，他不明白，这样一个善良可人的小姑娘，为何会拥有这样不公的命运，似是脱口而出：“师父，把我的命，续给她，好不好？”
李淳风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皱了皱眉，心里却是一声长叹。
少年依旧紧缩着眉，藏不住的心痛：“可我这副病模样，又能活得了多久呢······不过，她那时也早已忘了我吧。”
这样患得患失的模样，李淳风只在舜华的身上见过一次。
舜华上仙是出了名的多情，可也是出了名的无情，不管是那天河里最美的九天仙子，还是司南山百草同他一起长大的梓妤上仙，就没一个入过他的眼，拂衣而去，真真是叶不沾身，初次相见，是他偶过灵犀宫，白露兰汀，水榭长亭，绛色的木槿花翩跹落了十里，一山一水、一庭一院，而舜华上仙便白衣玄袍，抱着一坛酒，坐在那儿喝得正开心，看到他，就随手扬了扬酒坛：“嘿，老人家，我请你喝酒。”
这样无拘无束，活得格外潇洒的一个人，却为一枝风声木失了心神。
他清晰地记得，风声木被毁了仙根之后，舜华眼中的，便是这般无以复加的心痛，而后，逆天而为，下凡相随，一桩一桩，李淳风只觉得，他越来越不认识这个舜华了。
高岐似乎是刻意隐藏着自己，他深知病弱的自己命不久矣，尽管每一次小公主来找高峄时，他都会悄悄借着窗，看她几眼，目光随着她灵动的身影来去，看着她笑容依旧清澈明朗，模样依旧美好，一声一声欢快着唤着的，却是“峄哥哥”。
只有这个时候，那目光才会倏忽黯淡下去，而后轻轻掩了窗子，和窗后那一声浅浅的叹息。
陛下的赐婚旨意传到高家的时候，热闹欢快的气息传遍了高府，那人宣读圣旨的声音真是响啊，一遍又一遍。
小公主要嫁的人，正是审行的长子高峄。
陛下还给她取了表字——明达。
明、达。
他默念这二字，嘴角轻轻扬起，露出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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