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结

　　那日的破冰以后，萧珩没有立刻每日出现在云萝的面前，他仍然会通过字条传递自己的关怀，只是内容更加生动。
　　“御花园的池塘孵出了一窝小鸭子，毛茸茸的，你若是喜欢朕让他们拿给你看。”
　　“今日早朝，有位老臣竟然当堂打起了瞌睡，鼾声渐起，他人议事如常，场面滑稽。”
　　云萝收到这样的字条以后，起初只是沉默地瞥一眼，后来偶尔会展露一个极其浅淡的笑意，摩挲一下字条上的字迹，将其收在一旁。
　　这日午后，萧珩来到漪澜宫，经人通传得到允许后，方进入了云萝的殿内。
　　云萝起身行礼，身体明显没有了原来的紧绷。
　　萧珩在一个稍远的位置落座，眼神直接落在云萝的手上。
　　“手上的伤还痛不痛？”
　　云萝轻轻摇了摇头，“药膏很好用，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今日天气很好，朕想着过来看看你。”萧珩的视线扫过云萝的脸，正对上云萝的视线，云萝有些慌乱地垂下了眼眸。
　　萧珩喝了一盏茶，坐了一会便离开了，临走时嘱咐她不要碰水，有事情随时派宫人来找他。
　　云萝安静地点了点头，第一次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
　　第二日午后，萧珩在通传允许后再次进来，他将一盒甜枇杷放在桌上，声音平和而随意，“今年的枇杷很甜，不腻，你若是喜欢可以尝尝。”说完依旧坐在稍远的位置，看一会书，略坐坐便离开。
　　他走后，云萝没有尝那盒金黄剔透的枇杷，只是将它拿了起来，愣了一会神。
　　此后的每日午后，萧珩都会雷打不动地来坐上这么一会，不过说些闲话，或是宫中前朝的一些趣事，
　　“御花园今年的那棵梅树结了许多果子，倒让朕想起从前冷宫那颗野果子树了。”
　　“昨夜看了本杂记，上面提到江南有种小吃，是用荷叶包裹的，清香扑鼻，以后有机会可以尝尝。”
　　“今日早朝上，有位老臣和另一个老臣杠起来，差点拳脚相向，好不容易将他们拉开，朕把他们都罚了。”
　　云萝话不多地应答着，很多时候还是沉默着，只是偶尔眼底会浮上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她逐渐地习惯他午后的来访，身体也愈发放松。甚至午后听到了脚步声，便会下意识地望向窗外。
　　这期间云萝的手伤慢慢愈合了，洗手的冲动也变得越来越弱，次数也越来越少，只是一个人的时候，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还是会默默良久。
　　萧珩还是会送礼物，只是不再是珠宝华服，而是一些用素纸包好的花种或是需要品相很好的草药苗，对于这样的礼物，云萝也不再抗拒，她会将种子种在素净的陶盆中，也会花时间去打理草药苗。
　　阳光澄澈的时候，云萝在廊下打理花枝，萧珩坐在远处的石凳上喝着茶，翻看一本闲书，目光却时时落在云萝的身上。
　　一次云萝想要修剪一棵稍高的花枝，踮着脚，拿着剪刀显得有些吃力。萧珩几乎不假思索地箭步上前，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剪刀。
　　“朕来。”他指着最高处的枝条，“从这里剪短可好？”
　　“再短些吧。”云萝抬眼扫了一下，轻声说道。
　　“好。那就这里？朕剪了？”
　　“嗯。”云萝极轻地点了点头。
　　萧珩动作利落地修剪完毕，将剪刀递还给她，重新退回到石凳上坐下，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顺手为之。
　　云萝的视线在他沉默着退回的背影上停留一秒，随即移开了视线。
　　这样润物细无声的陪伴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某次午后萧珩看着窗外，似是随意提起：“晚膳有一道清蒸鲥鱼，甚是鲜美。朕…让人送来给你尝尝？”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或者…你若愿意，朕陪你一同用？”
　　云萝的心跳漏了一拍，久久没有回应，就在萧珩眼中的光芒黯了下去，正准备放弃时，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萧珩双眼立刻亮了起来。
　　宫人们安静迅速地布好菜，精致的菜肴摆满了小桌，其中最显眼的便是那道蒸鲥鱼。
　　那顿晚膳气氛微微有些凝滞，萧珩率先拿起银箸，将目标对准那条鱼，他小心地避开那些刺，极其细致而专注地将最肥美的鱼肉完整地剥离下来。他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带着与他身份不符的认真，仿佛他对待的不是一道菜，而是他们之间脆弱无比的关系。
　　鱼肉被挑好了，萧珩将它们细心地装到一个银白小碟子里，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其推到了云萝的面前。
　　“鲥鱼多刺，朕挑好了，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多谢。”
　　云萝道谢后，盯着面前莹白如玉的鱼肉，久久未动，终于她拿起筷子沉默地乖顺地吃掉了萧珩为自己挑过的鱼肉。
　　萧珩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慢慢进食的样子，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满足。
　　第二次共膳时，萧珩主动为云萝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先喝点汤，暖暖胃。”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刻意放缓的柔和，“今日的汤是荠菜和嫩豆腐熬的。你以前在冷宫不是采过荠菜吗，你说你喜欢这个味道。”
　　云萝心中微微一颤，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过了这么久，自己都已经快要记不清了，没想到他还记得。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眉宇间的凌厉被一种疲惫和小心翼翼取代，这让她心莫名地轻轻地揪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在了那碗清亮的汤上，小声地道谢。
　　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汤，送入口中，温热的汤汁带着荠菜特有的清香，瞬间暖遍了四肢百骸。味道清淡，她很喜欢。
　　看到云萝动筷，萧珩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一丝。
　　席间很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萧珩的注意力完全都在云萝的身上，自己却没吃多少。
　　云萝吃好后放下了筷子，萧珩示意宫女端上了一碟点心，是她喜欢的豌豆黄。
　　“你吃好了吗？”云萝没有吃点心，而是第一次主动问他。
　　萧珩有些惊讶，点了点头。
　　云萝眼神扫过他那没怎么动过的米饭，缓缓开口，
　　“多吃点儿吧。”
　　她的声音极其细微，萧珩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喉头微哽，心中涌过一丝夹杂着酸楚的暖流，猛地点了点，继续扒着自己碗中有些微凉的米饭。
　　之后，共膳逐渐变得自然，萧珩会注意到云萝多看了几眼的菜，体贴地放在她的面前。慢慢地他也摸出了云萝的喜好，云萝喜欢的清新的小菜永远都会备在旁边。
　　用膳时萧珩会品评几句，“今日的藕很鲜嫩。”或是“这道炙羊肉和南苑时候的味道差不多。”云萝观察着萧珩脸上诚挚甚至有些卑微讨好的神情，会自然地接受他的一点一滴的照顾，不再抗拒不再冰封。偶然甚至会简短地表达自己的喜好，食欲也有所改善。
　　又一次共膳以后，偏殿内还残留着饭菜的香气，萧珩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离开，而是望着窗外暮色中花圃中盛开的花朵，沉默了片刻，带着几分笨拙的试探，
　　“庭前花圃中开了许多小花，是冷宫中常见的那种，要不要一起看看？”
　　云萝闻言，手指忍不住蜷缩了一下，她早已经注意到庭前那份格外不同的野趣，她轻轻点了点头，慢慢起身，跟着萧珩一同走了出去。
　　庭中夜风习习，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到小花圃的旁边，月色中墙边的的夕颜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看，从前在冷宫的时候，你最喜欢采这种花，埋在小花盆里放在“家”里窗边。”
　　“家”？云萝心中微微一震，那是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的破旧的小屋，那对于如今的他也能称之为“家”吗？
　　“还记得，你从前说喜欢这种紫色的，粉色的，说比白色的看着漂亮，喜庆。”
　　萧珩目光专注地看着那几簇野花，声音是带着痛楚的温柔，似乎透过那些花，看到了那个少女纯净天真的笑容。
　　当年孩子气的话，过了这么久，他竟然还能记得。那些被刻意深埋和压抑的，困苦中依然温暖柔软的回忆如同海潮涌入脑海，云萝感觉心中涌入一阵暖流，鼻子有些发酸，眼圈也有些微微泛红。
　　“嗯。”云萝轻轻地应答了一声。
　　萧珩感知到云萝有所触动的心绪，心中涌起一阵狂喜，他没有急于靠近，仍然保持着距离，二人默默地站在一起，任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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