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合欢

　　晏归是被陵游身边的男子带离崖边的。那男子跟了陵游一路，防着他做傻事，所以在陵游看到合欢跳下山崖，发了疯一样冲向崖边时才能及时地拖住了他，并把他从混战的人群中拖到了山崖不远处的树林。男子也看见了依然趴在地上的晏归，也把他拽到安全之处。

　　陵游和晏归回过神来，对视了一眼，两人似乎达成共识，疯了一般在山崖四处张望，寻找去到山崖下的道路。雨中路滑，陵游摔了好几次也丝毫不在意，爬起身就继续找路。那名男子只好一路跟着，但他毕竟无法分身同时看住两个人。于是，在一次陵游险些掉下山崖时被他抓住后，他说了声“抱歉”一掌把他劈晕了。男子原本不想这样对待晏归，但他看着晏归那在雨中近乎癫狂的样子，终于也下了手。

　　林谋带着一大群侍卫及时赶到了，在磅礴的雨中与那群山贼激战了许久，拿下他们大半的人，但还是让为首的人跑了。但雨势渐大，他们也不打算穷追。

　　这时林谋才发现刚刚还生龙活虎在四处张望现在却晕着靠在石头旁的两人，他马上警惕了起来。林谋打量了他们身边的男子好几眼，终于想起了他是谁。

　　“我认得你，你是在离郡被捕的那个黑衣人。”林谋在雨中尽可能大着嗓音说道，林谋身后的侍卫都戒备着。

　　“见过林公子，小的秦忠。”那名男子行了个礼。“林公子放心，殿下无碍，我只是担心他们做傻事。”秦忠解释道。

　　林谋不解，“什么傻事？”

　　“有一名女子，从太子府出来的，跳下了山崖。”秦忠的语气还算平淡，林谋心里却猛地一紧，从府里出来的，能让晏归和陵游这样的，是合欢！

　　林谋猛地转头看向山崖，急急地走过去，雨中路滑也险些摔倒。他僵硬地立在崖边，双手死死地攥着拳头。直至秦忠试探地喊了他，他才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声音安排一些人押山贼到府衙，一些人带宴归和许大夫回府，一部分人下山崖找人。

　　众人正准备动身时，他又拔出一把剑，走到山贼面前，狠绝地把剑夹在一个山贼脖子上，“说，从哪里可以下到崖底？”那个山贼被他这样的气势吓到了，结巴着指了路。林谋又觉得还不够，押着他让他带路。

　　林谋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到这个地步。他们这几个月来一直在跟山寨的那些山贼打交道。靠着一个神秘的线人定时发来的消息，他们也还算顺利。秦兵已经抓捕了山寨里近一半的人，那些山贼最近似乎也消停了许多。

　　前几日，那个线人又传来消息说，山寨几个当家的决定转移营地。晏归带着一半的人在山寨不远处的一处山林里盯了许久，就等着他们出门好将他们一网打尽。但他们也没有盲目相信那个线人，林谋则带着另一半的兵力继续守在营地。

　　熬了几日，山寨终于在今天早晨有了动静，却不是转移阵地，而是围攻了晏归他们。晏归马上意识到上当了，但将计就计地被捕进了山寨。只是他不知道，山寨胁迫着他的一个手下去太子府报了信，说太子被俘，需要救兵。

　　晏归被关了没多久就趁机打晕了一个守卫，换上了守卫的衣裳，跟着山寨的一群人出了寨子，到了崖边。

　　林谋等到午后都没有等到晏归的消息就猜到出事了，马上带着人马去找晏归。他循着晏归留下的记号到了崖边，一到崖边看见了那群山贼，也顾不上其他就命人去抓捕他们。一片混乱中他瞥见了在崖边着急忙慌不知做什么的晏归和陵游，但看他们平安，也没有在意。

　　等到一片混乱平息的时候，他才知道合欢跳下了山崖。

　　林谋一时也不清楚自己是悲痛还是懊恼，他早该想到的，城中谣言传成那样，今日又是个特殊的日子，合欢一定有危险的。他也听晏归说过，合欢最近心绪不佳。他们却都以为只要加强府中的戒备就行了，却千算万算仍然出了岔子。

　　林谋带着一群人在越来越磅礴的雨势中摸索着下了山崖。

　　合欢跳下去的地方是一个密林，林子里树木参天，藤蔓缠着枝桠层层叠叠地往上延伸。层层严密的枝桠正下方是一个深潭。林谋看到这些树木和潭水，又有了希望，合欢是有可能活下来的。就在这时，他眼尖看到潭中漂浮着的白色衣裳，他急急冲向水潭，急切地去够那件衣裳。但那只是一件衣裳。

　　尽管雨势渐大，天色渐黑，在之后的几个时辰，林谋和那些侍卫搜遍了水潭上下游的水流和方圆几里的密林，却都没有合欢的身影。林谋心里喜忧参半，但也不得不命人回城，明日再找。

　　晏归是在夜间被婴孩的哭声吵醒的。

　　他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被沉重的悲伤魇住，怎么都醒不过来。他在梦里反反复复地看着合欢跳下山崖。合欢就那样看着自己，眼神里带着些坦然和悲伤，一步一步地退向崖边，直到一脚踩空掉了下去。晏归总是努力伸长了手，却怎么也够不到她，一次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飘下山崖，慢慢消失不见。

　　他一直在告诉自己，这一定是梦，一定是梦，拼命让自己醒来，自己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他只好又拼了命冲向合欢，想要抓住她的手。

　　就在这反反复复的心碎场景中，他听见了微弱的婴孩哭声，这哭声越来越清晰。他转身看了一眼，就在转身的一瞬，突然醒了过来。

　　李太后看见他终于醒了，急急地冲过来问他如何。晏归睁开眼缓了缓神，才明白刚刚的一切都不是梦，他确实眼睁睁看着合欢跳下了山崖。巨大的悲痛向他袭来，他急急地起身，嘴里念着“欢欢”就想往外跑，但刚离开床榻就被太后一把拦住了。但他依然挣扎着一把冲进了雨里，但在雨中踉跄了几步又颓废地跪在了地上。几个侍卫看见赶忙把他拖回了屋檐下，他就像一个毫无生气的娃娃任人摆布着。

　　“你要去哪里？”太后追上去厉声问他。

　　“合欢，我去找合欢，她还在淋雨。”晏归眼睛只是盯着外面的雨幕，说梦话般回答着。太后看着他这个疯子般的模样，又想起送他回来的人禀告的话，终于没忍住，用力打了他一巴掌。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个样子？”打完后，太子自己也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但只一会，又气急地说道。“她若活着，就去找她。她若是……”，太后哽咽着，“若是死了，你也该振作起来，不辜负他一般心意。她一个女子尚且能临危不惧，为了府里上下舍了自己，你一个大男人就要在这心灰意冷，寻死觅活吗？”

　　晏归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后，从小到大，这是母亲第一次对他发那么大的脾气，第一次打他。他抬头的一瞬，却看见母亲满面泪水地看着他。他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院子对面的屋里传出了婴孩的哭声，那哭声响亮又有力，直直地穿过屋子，在整个院子缭绕。

　　“寓木……”晏归心里一紧。

　　“疼了一整天，险些没撑过去。她现在还睡着。”太后的脸色也渐渐平静了，她又补充道，“男孩。”说完，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穿过回廊，急急地往哭声的方向去了。

　　晏归浑身湿透坐在地上，痴痴地望着对面的屋子，盯着烛火映照下他母亲抱着襁褓轻轻摇晃的影子。直至婴孩的哭声间歇，他才缓缓起了身。

　　晏归被母亲的一巴掌打醒了，母亲说得对，合欢一个女子尚能冷静应付那些场面，他怎么能因此就颓废沮丧。无论合欢是生是死，自己都要找到她。虽这样让自己振作起来，可是想到“死”字，他原本坚定的目光突然软弱下来，眼里泛着泪光。

　　晏归换好了衣裳收拾好了自己后轻轻走到了寓木的房前，他在门前站了许久，终究没有勇气走进去。他于是去找了太医，确定寓木现在身体没有大碍才离开。

　　晏归正准备出府去衙门处理事情时，遇到了满身湿透一身疲惫刚进府的林谋。林谋看到晏归镇定平静的样子，有些不忍。林谋知道，晏归从小就这样，贯会藏起自己的情绪故作镇定。于是林谋都没来及进门换身衣裳，就先说了自己的猜想。

　　“我去崖下看过了，下面层层叠叠的树木藤蔓，藤蔓下还有个水潭。且我们找了几个时辰只找到一件衣裳，我觉得她还活着。”林谋举起潭中捞到的衣服，急切地说道。

　　晏归一把抢过衣裳，双眼突然发着亮光看向林谋，林谋几乎被这目光吓退。又赶紧补充说道，“现在天色太晚，雨势太大，在林中也不安全，我明天再带人去找。”

　　“我也去！”晏归急切地说道。

　　林谋没有回应，只是让晏归到书房等他，他们有要事要商量。

　　而此时边城和境城之间的山林里，一个隐秘的山寨里，合欢缓缓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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