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之上

　　《因果报应》
　　毛熊独自在冷风中徘徊，对面KTV的霓虹招牌忽明忽暗，像在对他挤眉弄眼。他下意识摸了摸空瘪的裤兜，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横竖就这点钱，花完拉倒”，想着便不由自主地朝那光亮处走去。
　　包厢里暖气嗡嗡作响，却暖不了他发僵的身子。他仰头灌下杯中的劣酒，痛快的排出胸中浊气。熟悉的胖妹推门进来时，那件红裙子绷得更紧了，眼角增生的皱纹里卡着劣质粉底。
　　“熊哥。”她一屁股陷进沙发里，胖胖的小肉手搭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带来久违的温度，“今儿咋单蹦了？”
　　“嚎两嗓子。”毛熊闷声说，抓起麦克风。
　　“还点《兄弟》？”
　　“屁兄弟！”他突然吼起来，“今天来一首《浪子心声》！”毛熊一把抓起麦克风，腮帮子鼓得老高，扯起嗓子汹涌澎湃的嗷嚎了起来，整个人跟着节奏左摇右晃，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吼出来。
　　“难分真与假，
　　人面多险诈，
　　几许有共享荣华，
　　檐畔水滴不分差...

　　空得意目光如麻，
　　谁料金屋变败瓦，
　　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
　　“熊哥真带劲！”胖妹在旁边拍着肉手，牙签扎着西瓜往他嘴里送。镭射灯扫过她圆润的脸蛋，照出那暖人的笑容。现在也就这个胖姑娘不嫌弃他，还肯这么温温柔柔地伺候着，让他这颗操磨得千疮百孔的心，总算能找个地方歇歇脚。
　　记得之前吴浪老笑话他专挑丑的，毛熊满不在乎的回怼：“丑的纯，点的人少，被玩的次数少！”这套逻辑让兄弟们佩服的五体投地。
　　如今霓虹依旧，世事全非，只有胖妹的微笑如故。
　　这天，毛熊在外面玩了一整晚，直到精疲力竭才开车回家。一路上，他仍意犹未尽哼着小曲，仿佛霉事不曾来过。然而，你先别急着乐，接下来的事情如坐过山车一般刺激。
　　大雾弥漫，村里的路本就坑坑洼洼，车子开得晃晃悠悠，像喝醉了酒似的。毛熊不得不摇下车窗，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生怕一不小心开进沟里。
　　就在这时，一阵凄怆哀怨的乐声突然飘进了驾驶室，几乎与此同时，车灯穿透浓雾，照见了前方星星点点的白色身影，如同跳动的鬼火。随着车子靠近，哀乐声中竟夹杂着隐隐的哭声！
　　“卧槽！这是百鬼夜行吧？！”毛熊心里一紧，后背瞬间冒出冷汗。一股阴风从窗外灌进来，吹得他毛发直竖，天灵盖都要被掀开了。
　　而且，眼看车子就要撞上“人影”，惊吓之中，毛熊手忙脚乱地猛打方向盘，同时一脚急刹。然而，车子还是失控了，只听前方“啊”的一声惨叫，一个东西被撞得飞了起来，七零八落的摔进了路边的沟里。
　　毛熊的心跳几乎停止，手握着方向盘，整个人僵在座位上。他喘着粗气，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脏就要破膛而出，耳边只剩下那哀怨的乐声和哭声，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
　　过了好一会儿，毛熊才缓过神来。他轻手轻脚地下了车，往沟里一瞅——好家伙，真躺着个活物！那东西一身黑白相间，在沟里拼命扭动，凄厉的叫声穿透夜雾，听得人后脊梁发凉。
　　“卧槽...真撞鬼了吧？”毛熊两腿发软，正要开溜，突然听见沟里传来一声：“救...救命！”
　　这声音耳熟得很。毛熊壮着胆子往前探了探身子，借着车灯的光亮，终于看清了那张鼻青脸肿的熟面孔。
　　“浪子？！”
　　可不正是吴浪！这厮披麻戴孝的，原本那条好腿也给撞折了。
　　“你他妈故意的吧？”吴浪疼得直打哆嗦。
　　“该！咋没撞死你个王八蛋？”毛熊简直哭笑不得，真是老天有眼，现世报来得如此及时。
　　骂归骂，毛熊到底还是施予了援手。毕竟再怎么说，也不能真看着这孙子在沟里等死不是？
　　可沟里又窄又乱，毛熊手忙脚乱地救人，不小心又踩了吴浪裤-裆几脚，差点没把他第三条腿也给干废了。
　　原来，吴浪的爷爷过世了，这会大清早的往后山上出殡呢。
　　刚才，恰好吴浪停下来撒尿，拉在了队伍后面，刚嘘嘘完准备塞回去，就被撞翻了，所以没人注意到他。
　　撞了吴浪，毛熊非但没有一点负罪感，反而还有种报复的畅快感。
　　好不容易将他从沟里“捞”了上来，半躺在路上，连哼唧的力气都没了。昨天吴浪吹嘘呢，自己的腿马上好了，可以丢掉拐杖去浪了。然而，这下拐杖是用不着了，可以换轮椅了。
　　可镇上的卫生所早已关门，只有隔壁兽医站的灯还亮着。毛熊没办法，只好把这家伙往背上一扛，踉踉跄跄地闯进了兽医站。
　　值班的兽医老张正打着瞌睡，一抬头看见毛熊背进来个血呼啦的人，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哎哟！这、这……我们这儿是给牲口看病的！”
　　毛熊喘着粗气，把人往诊疗台上一放：“先别管那么多，您老就当是头驴给治治！”在毛熊的心里，这货就是个禽兽，看兽医是理所当然。
　　“我去，你......”吴浪张了张嘴想骂人，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往日那股嚣张劲儿早被疼痛碾得粉碎。
　　老张手忙脚乱地翻出绷带和夹板，一边包扎一边嘀咕：“我治了半辈子牛马，头一回给人看病，真是活久见……”
　　老张使惯了给牲口治伤的力道，下手没轻没重，绷带勒得死紧，夹板硌得生疼，疼得吴浪嗷嗷直叫。
　　“忍着！”老张一瞪眼，手里的绷带又紧了两分，“真是娇气！”
　　“我...”吴浪疼得冷汗直冒，话都说不出来了，心想你那叫人话吗？我跟你平时那些皮糙肉厚的病人能比吗？
　　老张的手法粗暴却利落，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捆成了个粽子。“得嘞！”老张拍拍手，得意的交付了自己的杰作。
　　这粗陋包扎虽不讲究，倒也勉强固定住了伤处，只等天亮卫生所开门再作处理。吴浪这通罪遭的，活该让他尝尝当畜生的滋味。
　　在医院的诊室里，医生看着吴浪，疑惑地说：“上次好像伤的不是这条腿吧。”吴浪简直欲哭无泪。
　　虽说毛熊好好出了口恶气，但村里总归不消停，那些意外获得拆迁机会的几位邻居，无不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揶揄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但邻居会把馅饼塞进我嘴里。”甚至还假惺惺地约好了每户给毛熊包一个红包，那看似热情的话语里，却满是对毛熊的奚落。
　　毛熊成了全村的笑柄，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抬不起头，过完年便外出打工，逃离这个伤心地。而在毛熊消失之前，吴浪家的祖坟被人刨了，真是活人作孽，死人倒霉啊。
　　公路拆迁的规划红线，不偏不倚，正好划过了瓜爷长眠的那片地。
　　瓜爷生前曾给自己卜过一卦，得出“眼前无财，身后有财”八个字。那时村里人因此讥笑他，说“死了有钱又咋样，还不是没命花”。谁曾想，这话竟一语成谶。
　　轰轰烈烈的拆迁工程，唯独绕开了他生前居住的老屋，却恰恰征用了他那片寂寥的坟地。预言以这样一种谁也没料到的方式，悄然应验。
　　拆迁当天，施工方在瓜爷的坟前烧了几十斤纸钱，还给瓜爷的女儿琳琳留下了一笔丰厚的拆迁款。
　　烟雾缭绕中，琳琳长跪坟前，泪流不止，她想爸爸了。
　　瓜爷的预言，终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实现了。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