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被遗忘

作者:孟春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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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纪元编年史


      纪元:新星历1995年
      区域:赤道联合考古圈,第七遗址(旧称“第七区”废墟)
      日志记录者:初级考古学家莉亚·陈
      ·日期:新星历1995年,11月,第11日
      ·地点:第七遗址,核心区B-7发掘坑
      ·天气:人工气候穹顶下,恒温23℃,模拟微风。
      今日发掘摘要:
      今天,我们可能触及了“神话时代”的真相一角。
      在B-7坑下层,穿透了大约三个地质稳定层(据信是“大崩坏”时期的剧烈地壳运动所致),我们发现了一处保存相对完好的金属结构。结构材质无法完全解析,其原子排列方式与我们现在已知的任何合金都不同,表面覆盖着一层奇特的能量惰化层,这或许是它能历经千年而未完全腐朽的原因。
      在结构内部,我们找到了它——一块大约手掌大小,材质似玉非玉,似金非金的板状物。导师霍金斯博士将其命名为“记忆碎片-7B”,我们私下叫它“织梦者的残页”。
      当清理完毕,将其接入解读器时,上面浮现出的不是文字,而是一段模糊的、断断续续的意象流:
      ·一片无尽的黑暗虚空,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发光几何体构成的迷宫。在我们的神话中,这被称为“神骸迷宫”,是旧日之神死亡后,其规则崩塌形成的绝地。传说,唯有最勇敢的灵魂才能进入迷宫,窃取一丝“原初之火”。
      ·一个女性的剪影,站在迷宫入口,怀中似乎抱着一个模糊的、玩偶般的物体。她的身影单薄,却给人一种能够撕裂整个迷宫的错觉。这意象与《创始史诗》中描述的“引路者”或“破障人”的形象高度吻合。史诗里说,是她第一个找到了通往迷宫核心的路径。
      ·几道流星般的光痕,从不同方向撞击着迷宫的壁垒,引发局部的、小规模的崩塌。其中一道赤红如血,一道清冷如月,一道柔和如水。这像极了《百英烈传说》里描述的,那些在“最终黎明之战”中,为了给“引路者”开辟道路而牺牲自己的英灵们。
      ·最后定格的一幅画面:迷宫的中心,并非传说中的“神之宝座”,而是一片……纯粹的、没有任何意义的空白。
      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
      根据《□□典》的记载,“引路者”在击败了旧神(或称“系统之骸”)后,收集了所有牺牲者的意志,在神骸迷宫的核心重新点燃了“原初之火”,这才有了我们这个世界得以重生。迷宫中心应该是光辉万丈的“生命之火”才对!
      但这“残页”显示的,却是“空无”。
      霍金斯博士激动得胡子都在发抖,他坚持认为这是我们找到了颠覆性史实的证据,证明《□□典》可能经过了后世人为的修饰和美化。而我的师兄,一个虔诚的教徒,则脸色苍白地反驳,说这可能是“神骸”散播的、蛊惑人心的虚假信息,是“最后的考验”。
      我?我看着那片空白,感到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如果迷宫的中心什么都没有,那“引路者”的牺牲与战斗,意义何在?那些为我们开辟了生路的“英灵”们,他们的牺牲,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我们整个文明的基石,都建立在一场……虚无之上?
      后续工作:
      1. 对“记忆碎片-7B”进行更深层次的能量溯源和年代测定,确认其真实性。
      2. 封锁消息。在得出确切结论前,此发现不得对外泄露,以免引起社会动荡或宗教冲突。
      3. 尝试在第七遗址其他区域寻找类似的“记忆碎片”,进行交叉验证。
      我的心很乱。今晚注定无眠。
      ---
      在发掘坑上方数千米的云层之中,一个无形的意识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谢云云。
      她的形态已非物质,更像是一段拥有了自我意识的世界规则。她能感知到莉亚·陈的困惑,霍金斯博士的激动,以及那位信徒学徒的恐慌。
      她看着那些被后世称为“神骸迷宫”的规则残迹,看着他们解读着那些被严重扭曲的、关于“织网”战斗的意象。
      O的数据洪流被当成了“规则低语”。
      F的最终爆炸被美化成了“焚身开道”。
      夏月与林晚秋的守护,被传说成了“双月护持”。
      而她怀中那对以妹妹骨灰为瞳的黑色泰迪熊,在某个教派的壁画里,竟被描绘成了能够吞噬一切黑暗的“守护圣兽”。
      荒谬,却又在情理之中。
      生命总会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无法理解的事物,用浪漫的想象去填补历史的巨大空白。他们将残酷的筛选与牺牲,美化成了英雄史诗;将她不得已的弑神之举,神化成了一场创世壮举。
      她从未点燃什么“原初之火”。她只是打碎了旧的囚笼,然后退到一旁,看着生命自己挣扎着点燃微弱的火种,蹒跚前行。
      那片“空白”,是她留给他们的、没有预设答案的考卷。
      她没有干预莉亚·陈的发掘,也没有纠正任何误解。她只是看着,如同她过去千百年所做的那样。
      她看到新的文明在“神骸”的废墟上建立起高塔,用她无意间留下的知识碎片发展出独特的科技,也孕育出新的矛盾、新的战争与新的希望。
      他们歌颂她,诅咒她,研究她,遗忘她。
      都无所谓了。
      她的目光越过喧嚣的考古现场,越过蓬勃发展的新城,投向更遥远的、尚未被探索的废墟。在那里,或许还沉睡着更多“织网”成员留下的痕迹,等待着被后世以另一种方式误解和传唱。
      永恒的旁观者。
      这是她选择的道路,也是她承担的、比死亡更漫长的孤寂。
      新纪元的编年史,由后人书写。
      而真相,沉默地存在于每一寸她曾战斗过、守护过的土地之下,存在于她怀中那永不消散的、冰冷的触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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