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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太和殿地面宽敞。
铺满海水江崖云龙纹大地毯。
地毯上几十条龙犹如穿云过海,气势磅礴。
殿内富丽,枋上金龙合玺彩画,贴金龙凤合玺彩画,以及太和殿宝座前六根金光熠熠的盘龙大金柱…
‘虬龙鸾凤,以托君子’。
龙,凤,遨殿宇顶部,呼应又施压震慑。
然则。
他倒下那一瞬。
沈一曦端着高高在上的尊容与威严,当即被捶了个稀巴烂。
她双目欲裂,犹如胆裂魂飞。
“卫,卫天宇。”
从须弥宝座上近乎滚爬下来。
沈一曦跌在台阶上,泣涕如雨,呜咽着他的名字扑向他。
怎么会,怎么会…
她只是想,只是想搞清楚,想问个清楚明白…
她从未,从来也没想过,这会要了他的性命啊!
无声。
无息。
腥臭弥散,噬吞檀香。
“卫天宇…”
吓得失了血色的沈一曦,颤抖着身板,又惧又怕的一双眼眶,环顾周围:“…你,你别吓孤…”
静默的空气,突发的杀机,揭开了一直都隐匿暗处的腥风血雨。
她不安全。
小小的手,捧住他下沉贴地的脑袋。
他呕出的血,黏稠发黑,染红白皙的手。
沈一曦将他的脸翻过来,入目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淑明宫一场大火。
烧毁了沈一曦‘天真’。
亦剥去了卫天宇的脸…
内疚,与愧疚在这一瞬累积到了高点。
他流逝的温热,如泄洪。
她夺不得,抢不得,要不得,无计可施。
沈一曦鼻翼一煽,绝望的闭上眼,泪珠滚滚。
害,生于恩。
这富丽而华贵的至尊无上啊…
这威严而神圣诡谲的皇权啊…
如铁锈,混杂着腥臭的气味,终将覆灭小径青苔的清新。
他那双漂亮的眼,再也不见。
时光入喉。
对也错。
错也过。
悔之晚矣,悔之无及。
太和殿外的大太监,往里只看了一眼,就见公主坐在地上抱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惊惧一叫。
白光收紧,殿外‘簌簌’掀翻的衣角,和慌忙乱的太监与侍女的低语,重叠在一起,在加快的脚步间上下浮沉。
毫无征兆。
盛宠有加,权势本该随着公主的地位蒸蒸日上的卫公公,出事了!
七窍流血,毒发身亡在太和殿。
太和殿是庄严之地,若无公主密令,谁敢用血污秽?
但,公主为何要了一向忠心耿耿的卫天宇性命…
无数个猜测,朝四面八方外衍生。
为了这颗人头能在项上相安无事待着,每一个宫女与太监,低眉匆匆而过,生怕那多看的一眼要了自己的性命。
秘密,随着众人的缄默,下沉。
伊络站在殿门外,急中生智,当机立断召宰相入宫。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自矜贵重的公主,在太和殿不顾形象跪坐在地,出事的还是卫公公,就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太和殿内。
背对着殿外的沈一曦,啜泣声低呜直至寂灭。
她将卫天宇的脸,抱在怀里,一点点收紧。
为什么……
怎么会……
她魂不守舍,神态滞停。
她画地为牢,自我囚困,呼吸喘不上来。
她如梦方醒。
“卫天宇…”
缓缓转过脖颈,沈一曦目光向下,寻着面具。
无言的面具上,那一道亲手画下的一弧,成了剜裂灵魂的刀口。
沈一曦拿起面具,用袖口仔细擦拭着。
“孤错了…”
飞溅上面具的血珠,被她推开,晕开,化为面具上绽开的粉色糜糜。
“孤不该,不该事事都要答案…”
沈一曦将面具,仔细贴合在他脸上。
喑哑的嗓子,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她嘟囔,埋怨着:“孤…真的没想过,要你性命成全忠义…”
这个,一路陪着她走来的人。
如今,也同她父亲一般,余生再也不见。
“孤欠你的荣华富贵,都还未还…”
沈一曦眼睛疼涩,胸腹隐隐作痛,却淌不出一滴眼泪。
“孤知道你身不由己,知道你为孤的周璇…孤是怨你,可你怎么不听孤说完…”
因她父王崩逝而摇摇欲坠的诸多势力,并没有四散,反而被她一并束紧,走上了正轨。
她觉得自己心性成熟了一些。
也觉得自己矜重了。
她安然无恙,正不断攀至金字塔的顶尖…
倏忽一下。
她没料到,也没想到。
在这寻常无因的一日,这一剑,将她削成人彘。
打回原形!
“孤…怎能如此,狂妄自大…”
蛰伏暗处的豺狼野兽,一直都泛着幽幽绿光死死盯着她。
她稍慢一些,便死无葬身之地。
沈一曦咬破樱唇,血珠滚落,滴在卫天宇干涸发黑的血迹上。
午门广场上。
一道人影由小渐大。
“公主呢?”
快步登上汉白玉阶,言游来不及喘上一口气,急迫的眼难掩紧张,追问伊络。
伊络见宰相身上热气腾腾,就知他一路奔袭。
“公主…还在殿内。”伊络侧身,显露身后未完全闭合的太和殿门。
言游没来之前,她一直守在这,也恐公主出意外,亦不敢闭合大门。
“卫公公…”伊络的话到了嘴边,又将自己的猜忌压了回去。
透着门的缝隙,言游的心骤然一紧。
“遣太医来。”言游面容一肃。
紧接着,他推开门,跨步慢入。
“一曦…”
他将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唯恐吓着已如惊弓之鸟的她。
她的至亲,是毙于疾。
是经过时间缓冲。
但卫天宇,七窍流血,突发意外,还在她面前…
这冲击,足以击溃人的意志力。
言游此刻不敢揣测,妄断凶手。
他下蹲,直至双膝跪下,对着沈一曦张开自己的臂膀:“一曦,来。”
眼珠转动,三魂七魄溃散不知踪迹的沈一曦,回不过神,只浅浅唤了一声。
“言游哥哥…”
言游眼眶夺泪。
“一曦。”膝盖往前两步,言游张开的臂膀缓缓将她圈拢,“一曦,没,没事了…”
养性殿,面阔三间。
自先王崩逝,沈一曦就已向内阁提出修缮。
但因前线战事吃紧,言游又忧北海倭寇扰乱,届时还需调动不少银两,这一要求就被内阁驳了回来。
然则。
卫公公暴毙。
沈一曦拿着玉玺,亲自盖了章,越过内阁下了旨。
下完旨当日下午,沈一曦就移居淑明宫。
言游于内阁,仔细的看了抄录的圣旨,便用朱砂笔,写了‘准’。
只是将养性殿隔成九间,设佛堂,建仙楼,内置佛塔,佛像…算不得大兴土木,也就不会落个‘劳民伤财’的诟病。
京外。
宰相府。
养性殿动工第十五日。
从内阁拖了一身疲惫回来的言游,掠过站在门口等着他而归的朱可纳,直奔书房。
书房内,有人在等他。
“你找我何事?”言游推开门,屋内盈满一股子红花透骨草的香。
“我若不找你,你打算瞒我到何时?”讥讽之声,清清冷冷,“我还疑惑为何你奔走天牢,亲自提审那几个假冒。”
言游眼底划过一丝尴尬。
事是他做的,人是他打的掩护。
既然被正主——杭沫发现了,磊落的言游,认也就认了。
“你想怎样?”言游扫了一眼珠帘,面上的悔改之意转瞬即逝。
“这事牵连白鹿司,白鹿司是为谁办事,我还是能掂量的。”珠帘内,说话之人,气息平稳微嘲,“只不过这丫头,值得你如此袒护?”
言游走到书案前,铺了宣纸,为自己添水磨墨,提笔就写,置若罔闻。
帘后人,挪动鎏金镂纹的铁质滚动轮椅,英武俊秀的脸上,蹙眉一紧。
“你做什么?”他问。
“告诉白鹿司,他找人冒充杭氏族,被你发现了,自己去公主那领罚吧。”言游直率道。
“……”杭沫。
“还是你能耐。”杭沫阴阳道。
言游搁笔静置,待字迹干涸,他拿起折叠的同时,看着珠帘后的面部轮廓近乎完美的无可挑剔的杭沫,意味深长。
“于我而言。”言游语重心长,“只要沧国一日安,黎民百姓得一夕寝,这位置上是你还是她,并无区别。”
“呵。”嗤之以鼻,杭沫嘴角上抿,“卫天宇这一事,我还在查。”
“我知道你不是如此卑劣下作的人。”言游说道,紧着苦口婆心,“为何不入朝为官?”
“你要我见了她。”珠帘后的人,抬起侧脸,乌木般黑色的瞳孔,幽幽深邃,“跪还是不跪?”
他行动不便。
四肢浮软。
若是无人协助,根本起不来身。
“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言游几番欲言又止,之后只得哄孩子般的口吻。
杭沫沉下脸。
见他不开心,言游另起话题:“你打算与她暗中斗到何时?”
“我不与女娃斗。”
“……”言游。
“沈伯伯崩逝,沈氏族的人都在提防着你。杭氏族又以你为首…”言游观察着杭沫的微表情,“可眼下,你身有不便…若是你不登位,杭氏族的人怕是…”
杭沫冷睥,凉薄的唇角轻一扬:“我知道你在为那丫头筹谋。”
“啊哈…”言游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尬尬一笑,“你我都是为了沧国…”
杭沫右掌一推,转动轮椅,不咸不淡抛下。
“我登不了位,杭氏族其余人,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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